阿今也起身,伸了个懒腰,说:&ldo;问过了,上午才问的。&rdo;
谁来阻挡(9)
&ldo;她怎么说?&rdo;父亲停止了穿衣,关切地问。
&ldo;妈非常赞成我走。&rdo;
&ldo;哦,&rdo;父亲一脸掩不住的喜悦,&ldo;你妈同意你转业?&rdo;
&ldo;是的。&rdo;看父亲这样窃喜,阿今突然觉得无话可说,心里却听见另外一个声音:其实你也一样,爸。确实,尽管父亲没像母亲那样明显直接地表示自己愿望,但阿今觉得,父亲甚至比母亲还赞成他走,因为在母亲那里,他还看到了惋惜、遗憾--母亲愿意他走,似乎是一种忍痛割爱,是不得已。而在父亲这里,他看不到这些,父亲很惧怕儿子为转业找他麻烦,却一点也不惧怕儿子转业会有什么不好不对。这就够明白的了,阿今想,虽然他言语上没有母亲那么直露。这样想着,他还是照着自己习惯从楼梯和后门里悄悄地离开了这幢令他自豪又虚怯的大楼。
仅仅是几支烟的功夫,街上已变得人满为患,淅沥一个上午的细雨,这时像是体谅到人心一样(要下班回家),收敛得几乎贻尽,人流、车水一浪一浪,喇叭声、铃铛声、吆喝声此起彼伏,将阿今的身心都挤拥得牢骚满腹。他厌恶地穿插在人群中,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该干什么。赶回去吃饭显然晚了,美国人(其实是个刚获&ldo;绿卡&rdo;不久的山里人)开张的&ldo;大地餐馆&rdo;听说不错,而且就在附近,今儿就去开开洋荤。
欢迎光临!
先生您慢走!
出餐馆没百米,阿今发现一公园,也许是下了雨的缘故,门前冷清如陵园。此刻阿今最想找个僻静处,想不到送上门来了,于是毫不犹豫摸出一元硬币,买了票,进了门。进了门,不顾不盼,不停不立,只是埋个头跟着路一直往里深,像是满有目的的。其实,目的是没有的,有的只是一份无聊和落寞。在这个阴冷的下午,在这个清冷的公园里,阿今的情绪似乎坏到了极点,什么也不想,只想就这么走下去,使自己疲劳并因为疲劳而忘记一切。
可是,马上他明白,这是不可能的,悠闲的漫步不但没能使他疲劳,反而使他变得更加清醒、敏捷,整副精神像被不断举足的鞋底擦亮似的变得通亮,父亲,母亲,妻子,以及他们新近说过的每一句话,就在这通亮中穿梭不已,并不断地进行着各种饶有兴致的联接活动和改换变化。在这通亮中,阿今什么都不会看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的,只是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得这样。他想,转业念头的出来本来是很偶然的,也很神秘,如果没有她们这么赞同甚至鼓动的话,可能过几天就自然熄灭了。但现在无疑被她们弄复杂了,弄大了,即使他要想熄灭都难了。他突然有点恨父母他们,也恨自己,觉得不该这么急煞地去找他们说什么。事实上,阿今这么急冲冲找他们的目的,是想通过他们的反对来帮助他甩掉这念头。因为在阿今想来,自己在部队干得不错(去年还立了功,民政局把大红喜报敲锣打鼓地送到家里,让全家人都好好光彩了下),他们也从未有过想他转业的表示,这时自己突然神经病似的(毫无理由)说要转业,他们肯定不会同意,起码一向稳重、谨慎的老父老母不会贸然同意。只要有人不同意,阿今也就有了甩掉这念头的理由和力量:阿今其实是希望她们来帮他甩掉这念头呢。想不到,找了三个人,三个人都直接或间接地赞同甚至鼓动他转业。这是又一个意外,意外的程度决不亚于转业念头的神秘降临。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这中间好像发生了什么错误,到底错在哪里?阿今思索着,却看见脑子里空空的,空白连着空白,一点可以让他思索的余地都没有,好像这个&ldo;错误&rdo;是不存在的。但他感觉又是存在的,似乎只是没有找到而已。
在这个阴冷的下午,在这个清冷的公园里,阿今的心思被一团混乱的迷惘感觉塞得乱乱的,烦烦的,老觉得有个东西需要他去抓住,却总是抓不住--那东西仿佛总在远处,在一块玻璃的另一边。
六
人一辈子总要面临几件大的事情,对阿今来说,转不转业就是件大事情。碰到这么大事情,谁都难免犹犹豫豫的。阿今也是这样,尽管让他下决心的人很多(全家人),但他总担心这中间有什么错误,所以迟迟下不了决心,想多听听别人意见再说。他想到了钟明,他是他从小学一直到大学的同学,两人的关系素来很好,而且钟明这人特踏实稳重,深得阿今信任。晚上的时候,他就想好了,明天去找钟明聊聊。
第二天,起了床,吃了早饭,阿今给母亲留了言:中午不回来吃饭,就下了楼,在街上拦了辆中巴车,朝钟明单位赶去。到那里一问,说钟明今天补休,没来上班,往家里打电话,电话又没人接,阿今就不知道去哪里,在街上漫漫地溜达起来。溜至体育馆门口,一辆自行车突然像个事故似的飞快刹在他身边,把他吓了个惊险,车转头看,却见得一张灿烂的笑脸: &ldo;嘿嘿嘿,闷个头在想什么呢?&rdo;原来是大学同学张林在开他心。
&ldo;你搞什么名堂,把我吓一跳。&rdo;阿今嘴上这么埋怨道,心里却被同学的一脸笑意点得十分欣然,&ldo;干吗呢?&rdo;
&ldo;下班啊,回家啊。&rdo;张林振振有词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