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出什么事的。”他轻声对胡达说,像是一句安慰,“你信我一次。”
胡达愣了一下。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刚才那阵全身紧绷的情绪起伏并不全是因为被吴久生给气着了,他更多的是在紧张,一种在临阵之前,面对巨大潜在威胁时身体几乎本能会做出的反应。他直到现在都不能完全平顺的呼气,胸腔里憋得不成样子。
太多过往不堪回首的记忆陈潮泛起,人们随意地指戳着脊梁骨当着面议论,背地里诋毁,人明明活着,世间却仿佛没有一块可供逃避的清净地。胡达当然害怕。连他这么抗摔打的人,有时都会感到心寒,感到受不了,只会想到放弃,只会想要逃避。
可那个向来需要他保护的瘦小青年此刻却悄悄捏紧着他的掌心,一遍遍地小声告诉他:
“叔,别怕……”
胡达始才明白,究竟何以为心魔。
接下来的两天,他几乎过不了正常的日子。
吴久生说不会出什么事,可怎么可能呢?他们明明被人看见了。青天白日里,两个同性恋,不知羞耻地关起房门干那些事情。这儿的生活又是这么拥挤,这么相互入侵,怎么不会传开去?事不关己的陌生人,最喜爱的就是这种可供谈笑和咂摸的八卦,谁都可以拿来指点一番,品头论足,最后再给贴上个“精神疾病”或者“心理变态”的标签,下次在无聊的聚会上又拿出来分享。
胡达近来,越来越发现偷看他的人多了。也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多不是脸熟的邻居,而是叽叽喳喳眼光闪躲的小姑娘,隔着几米远都能听见她们压抑起来的动静,而刚一走远,背后就爆发出一阵笑声。
胡达曾经在推着电动车出楼道的途中撞见几个这样的陌生姑娘。她们是结伴着成群来的,见了胡达就像见了贼一样,怪不好意思地跑到楼道的拐弯处后边,躲起来。
她们以为胡达看不见她们了。胡达却对着电动车上的反光镜偷偷地瞄着。
其中的一个比了个手势,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她们似乎争论起一件事,甚至还有个胆大些的姑娘,直接拿出手机对准胡达的背影想要去拍,被另一个同行的姑娘挡住阻止了。
胡达连忙落荒而逃。
他不知道那些小姑娘要做什么,也不知道那些小姑娘为什么会对他产生这么大的兴趣。他只是觉着心慌,没完没了的,两边眼睛的眼皮一直跳,连晚上睡觉都不能安稳。
又一天以后,他在走廊上撞见了对门那个昼伏夜出的长发姑娘。
当时姑娘正端着一个脸盆,里边装着刚刚用公共洗衣机洗好的一盆子单衣,穿过通道,到屋子的另一头去晒。胡达低头摸着房门钥匙,没注意到她。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撞上,胡达随口说了句“不好意思”,刚说完,就给那姑娘吓着了。
他好像每次遇见对方都要失态一次。明明也不是模样多么可怕的小姑娘,可他总觉得对方脸上那一对幽幽的眼睛,目光发粘着,都要贴到自己身上。
那姑娘真的在打量他。眼神里的好奇呼之欲出,已近乎于赤裸。等到她自己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之后,又慌忙地低下了头去。
“没……没事……”她蚊子般的小声答了一句。
胡达刚准备推门进去,让出一条路来给她,两个人就此别过,结果那蚊子般的声音倒又从背后跟了上来。
“那个……我想问问……你和住这间屋子的那小哥哥,真是一对儿吗?”
胡达整个人僵住了。他也是第一次遇到有人问得这么直白的。
他差点都以为端着脸盆的小姑娘就要开口数落他,话里话外地请他从这里搬出去了。
没想到刚问完,那姑娘自己忍不住先笑了。
她似乎是感叹自己做了件蠢事,还怪不好意思的。
“要你俩不是一对儿,那可真完蛋了,”她憋红着一张脸,挺难为情地对胡达说,“我好像不小心,闯祸了……”
原来这间屋子隔着房门板的春光叫她撞破的那次,这姑娘一时激动,把事情给发网上了。
她发在用户几乎都是女生的一个小众匿名论坛里,套了外号和模糊的描述来指代对门的两个房客,把那天的奇遇给重复了一遍。
一开始,她只是想找人倾诉倾诉,一半是好奇,一半是不能自胜的羞涩。因而打字打得很是激动,一连用了快半页纸的感叹号。不想那帖子在论坛里小火了一把,又因为她描写得太实诚,结合以前发过的一些旧物换新贴和生活求助贴,被人把住处给扒出来了。
她眼看着事情越闹越开,吓得都不敢再登录原来的账号,每天拿新注册的小号刷新原帖,想着热度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平息下来。
结果那栋开到一半楼主跑了的楼接下来一直没能消停。
她知道有看过帖子的人偷偷跑来附近,想要找到里面描述的那对情侣。她无比庆幸自己并没有在原帖中附上图片,因此大多数后来到网上打卡说来过的人并不能完全把帖子里的内容和真人对上号。
她觉得自己一时的大意也许对眼前的男人造成了不小的困扰,一直犹豫着不知道如何当面道歉。
可她又不敢主动开口说起。胡达那下巴上一条刀疤的男人,转过身来,黝黑壮硕,影子投落下来都能把她罩着,她同他说两句话,都紧张得差点咬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