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先接下这一单吧,趁着天气不好,他还能再多跑跑,总能赶在青年回家之前结束,好把自己收拾齐整了,迎接青年的检查。
只是他没想到,一路上心里都还在念叨的青年,竟然就会站在目的地的站牌下边等着他。
天色昏暗得一塌糊涂,吴久生用以避风的公交站台根本挡不住那些凄风苦雨,原本就瘦弱的身影经那样一吹打,羸弱得让胡达看了心疼。他多想一个箭步冲上去,脱下外套就给吴久生罩在头上,但他僵直地立着。电动车还未挺稳,也压根不敢取下脸上的头盔。
自胡达认识眼前的这个青年以来,他就从来没见过那张脸的表情像那样难看过。
大风里,青年抱紧双臂抵御着湿冷。他显然已经认出了胡达,两瓣嘴唇开合,远远地说了些什么,胡达没有听见。等他靠近,才捕捉到那最后半句问话。
“为什么骗我?”
胡达答不上来。
他只是想努力多赚一点钱,按理说并不算做了什么错事,可这时候就像心里有鬼似的,连青年的眼睛都不敢去看。
吴久生愣然地望着胡达岿然不动的沉默,再也按捺不住地往前迈了一步。原本夹住身体两侧的手一松开,中心的那点热度迅速就被吹得一点不剩,青年刚张开嘴,就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
胡达的身体还要快过他的思想。在他意识到自己打算要干什么之前,就已经率先一步跨过去把青年挡住,解开冲锋衣的拉链,撑开两边,把小孩儿被雨丝吹得湿漉漉的前胸和两臂包了进来。
那样包裹着他的是一具热乎乎的身体。胡达贴着吴久生,从头盔边沿滴落下的水砸在青年的额头上,打湿了留海,黏在脸上。
“外边冷……”胡达小心翼翼地护着眼前人,终于憋出这么一句。
吴久生都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他推了胡达两把,赌气似的一直把头往一边偏去,硬是不要胡达胸膛的遮挡。
“你把东西给我,我带回去,我同学还等着吃饭。你也跟我回去。把身上的水擦干,接单的东西给我停了,等雨小了,我们回家再谈这个问题。”吴久生说。
那听上去是无比合理的安排。站在大学门槛上的吴久生已经学会了克制,学会了不单纯依靠争吵来表达情绪,讲道理之前,至少要先解决问题。从前,说出那样类似的话来的人,通常都会是胡达。
但此刻的胡达像极度排斥那项提议似的,浑身僵了一下。
那便是近来吴久生始终觉得抓不住逻辑的不对劲之处了。他难掩不快地皱眉,抬头催促似的直直望进胡达的那一对眼里。
胡达叹了一口气。
“乖,你先回去。我跟你一块去学校,不好。”
“怎么不好了?”吴久生不解地摇摇头。
“被人看见了,影响不好。”
又来了,又是这个。吴久生的胸腔里突然窜上来一股压抑已久的无名火气。他听见胡达那么说的次数实在已经太多了。
是的,他知道,他明白,影响不好,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对像他们这样的人一点也不宽容。即使相爱也不能正大光明地走在一起。在坪乡的时候,吴久生听了无数句胡达像那样的劝慰,他压抑自己原本的年轻气盛,小心谨慎地同胡达共同生活,偷偷摸摸地亲热,做一切恋人间理所当然应该做的事时,第一反应都会想着要找个地方躲起来。
他不喜欢,他没有对胡达说过,但他从来不喜欢像那样去活、去爱。可那个时候,他们至少还有一片自己的屋顶,现在呢?
自打进了城以后,他始终觉得两个人之间像横亘着一眼望不到边沿的无形墙壁。他也想在公共场合里正大光明地和胡达说话、牵手,在同学面前自然地相处,大大方方地介绍说,看,这是我胡叔叔。
他所有事都忍了。为什么胡达还要一遍遍地去提醒?
“让人看见又能怎么样?”吴久生突然抬高声音打断了胡达,“我们又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仅仅只是站在一起,你跟我回去,避个雨,也需要这样吗?以前我什么事不是听你话,所有的分寸都照你说的来,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胡叔叔,我喜欢你,我们要一起过后半辈子,为什么连被人看见,多看两眼,也要怕成这样?”
吴久生说到最后,声音都开始在风雨里打抖。他说不上来自己究竟是生气更多还是伤心更多。
对啊,他倒真想知道,为什么不可以。喜欢一个人,难道真是这么见不得人的错事。
胡达像被噎住了,也就是那一迟疑犹豫的瞬间,他瞥见几米开外举着伞朝公交站牌奔跑过来的一道人影。
这次也几乎是下意识的举动,胡达猛地放开了怀里的青年,一步向后退去,整个人退出了站台的屋檐,落进雨幕里。
被剩在原地的吴久生呆呆傻傻的站着。忽然之间离他远去的胡达带走了周身的最后一丝热气。而眼前动作慌张的人甚至来不及拉上自己敞开的衣服,就手忙脚乱地去推那台路边的电动小车。
“阿生!”已经跑到几米开外奋力挥舞着折叠伞的人正卖力叫他的名字,“你忘拿伞了!”
那人正是小编辑,他看也没看胡达,一头扎进站台里避雨,嘴里还不住地絮叨着诸如“你冲那么快干什么,这么大雨你伞都不拿一把出来拿什么外卖,大家的晚饭非要交代在你手里不可,还吃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