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达在坪乡经营小饭馆有五年的时间,手头上有些积蓄,可扣除掉康复中心一次性支付的花销之后也就所剩无几了。虽然目前代收点的形式看着不错,可仍然有很多的不确定性,积蓄花光以后,每半年还要承担一次这样的大额花销,他心里没底,不知道能不能做到。
吴久生悄咪咪走近他的身边,看见了胡达那张眉头紧锁的脸,他弯下腰来,两根手指戳到胡达的眉心中间,轻轻地,一点点地,将那些褶皱抚平。
胡达被他吓了一跳,一把抓住了青年的手。吴久生笑嘻嘻的,指腹上沾着一些新鲜水果表面喷上去的水,冰凉凉的,被胡达一根根放在手心里捏着。
“想什么呢?”吴久生问。
他看见了那张价目表,也看见了胡达的存折和账本,猜到了其中的关联,但他并不关心那些,他只是不想看见胡达露出那副表情。
他记得胡达以前总动不动就把“没事的,都交给我就行了”这类似的说法挂在嘴边,那不好,没有人是永远无所不能的,人都是会软弱的,正因为如此,才需要找一个人陪同自己走完一生。
“你之前不是问过我,老家都有什么习俗吗?”他突然坐到胡达的正对面,两手撑着下巴对胡达说。
胡达有些愣然。是的,他问过的,在两个人第一次窝在烧烤店二楼的小房间里交付过彼此身体的第二天。
他是青年的第一个男人,那么问的时候,他都有一种要把人八抬大轿娶回家的心思。
“其实也没有那么复杂,”吴久生回答,“首先要准备糖和烟,带着在乡里乡亲挨家挨户送一遍,也要包水饺,每个人都要讨到一个,吃了算是沾福气,还要办流水席,按照规格从一天到三天的都有,有时候邻乡的人都会跑过来,三天里吃的不能重样,还得请专门的表演队到现场去表演,让所有人都尽兴,酒水要管够,怎么热闹怎么来。”
胡达点点头,有些懵懂地想象了一下青年描述中那种流水席现场的情形,怕是得相当的热火朝天。
“叔啊——我可都告诉你了。”吴久生朝胡达的脸上吹了一口气,敲了敲那些单据乱七八糟摊开的桌面,“你是不是,没有老婆本了呀?”
胡达的一张脸窘了起来。他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眸,搔了搔自己的额角,好一会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坐在对面的青年一咧嘴,动静轻轻的,就笑开了。
“你傻啊,”他咯咯笑着,拿被捂热的手指头一下下戳弄胡达发红发烫的脸,“你又不娶老婆,要老婆本做什么。”
胡达看了他一眼。
吴久生的表情一点变化也没有,他看着胡达的眼睛,怕他不信似的,很认真地又重复了一遍。
“你不用娶老婆。”
“可是……”胡达的话断在半截。
因为青年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离开凳子站了起来,鼻尖戳到了他的眼前,两只手捧住了他的两边侧脸。
“想什么呢,胡叔叔。我就是你的人啊,很早就是了。”
胡达说不出话。有一个吻,它悄无声息地消弭在唇间,伴随着胸腔里忽然震天的心跳,以一种罪大恶极的姿态,不怕死地呈现在青天白日的光景里。
有那么一瞬,时光仿佛是凝固静止的。
周末的生活街一片空荡,工人们全跑去城里休闲玩耍去了,狭窄的巷子里只有空调机的噪响和虫鸣,大门虚掩着一半,吴久生的大电脑挡住了两个人的脸,世界静悄悄的,没人注意到情人的贪欢。
第二十五章
快递代收点投入运营后的第二个周末,胡达只做了半天的生意,给所有没能来得及取回快递的工人逐一发过短信告知后,他锁上店门,带着吴久生,乘着一辆网约的出租车到坪西社区的残疾人康复疗养中心去看望叶浩。
上路之前,吴久生才在等车来的公交站边上,听胡达讲完叶浩和老林的故事。
他原以为在东莞与胡达双双被林建华拿住的那天夜里两个人已经经历过生离死别,听了胡达口述的那段过往,才后知后觉自己是何等的幸运。与叶浩的处境相比,发生在他身上的那点波折,根本就算不上是个事。
胡达把他保护得很好,好到都超过了他的想象。
坪西社区的康复中心是两幢分立的镜面结构大楼,中间以廊桥相连,楼前是环形广场结构,每一条步道上方都设置有木制花架,植有各色的植物,广场的正中间还有一处喷泉。胡达所找到的这家康复中心档次只能算作中等,但胜在建成年代还很短,设备都很新,空间富裕、环境清雅,光是站在院中就能感觉得到,这儿是十分适于疗养的宁静之所。
五千元的月收费标准足以让叶浩在康复中心随到一间匹配有专业护工和24小时响铃服务的单人间。那间病房在一号大楼的六楼,胡达带着吴久生去坐电梯的时候,吴久生的表情看上去还有些犹豫。
一只手捏紧了手里的礼品果篮提手,吴久生忐忑地扯了扯胡达的衣摆。
“你说,他会不会因为我害林建华被警察抓到而讨厌我……?”
胡达摸了摸青年的后脑勺。
“你那不叫‘害’。我和你讲过,成年人必须对自己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负起责任,这是这个世界的运转规则,没有规则就不会有道义,有是非,人是很难在那样的世界获得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