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娘还是疼我的……她含着眼泪说。
她疼你什么?她疼你哥,把你当个家什一样跟人家交换。高马说,金ju,你真的甘心跟那个刘胜利去过一辈子?金ju,别痴了,听我的话,跟我走,我那个战友是副县长,你想想,一个副县长,权有多么大!安排咱俩还不是他说句话的事,在部队里,俺俩好像亲兄弟一样。
高马,我可是把什么都给你了。我就像条狗一样,你一召唤,我就跟着你跑啦……
金ju,高马抱住她的肩膀,说,高马即便是卖血,也要让你过上好日子。
哥……我们就这样搂抱着死了吧……你把我弄死吧……
不,金ju,我们不死,我们要闯过这一关,闯出个人样来让你爹和你娘看看。
她看着情人脸上那坚毅得有些残忍的表情,不由得抬起手,去抚摸他额头上那些疤痕,她怜爱地问:
还痛吗?
这里痛。高马抓着她的手按在自己胸膛上。
她把脸伏在他那怦怦跳动的地方,说:
哥……你为我吃苦啦……我哥他们,是些黑了心的狼……
也不要这样骂他们,高马宽厚地说,他们也活得不容易。
是的,他们也不容易,金ju说,我这一跑,他们就完了……
哎,想起来了,金ju,高马故意地打断了金ju的话,神采飞扬地说,还记得去年那天吗?我帮你割麦子那天,我说把录音机换上新电池后借给你听,一直没捞到机会,现在,它是你的了,你听吧。
高马解开包袱,把收录机从纸盒里拿出来。他揿了一下键,录音机沙沙地响着,一个女孩子娇滴滴地唱起来:
十五的月亮,照在家乡照在边关,宁静的夜晚你也思念我也……
这是新磁带,董文华唱的,高马说,董文华也是个当兵的,沈阳军区的,个子不高,胖乎乎的,模样挺恬静的。
你见过她?她问。
在电视上看过。高马说,孙宝家新买了彩电,他家里今年种了六亩蒜,光蒜薹就卖了五千多元……不是到了这一步,我也真不割舍离开家乡,种蒜赚钱,明年县里还让扩大种植面积。
高马把耳机插到录音机上,声音突然消逝,金ju有些惶惑,高马把耳机挂到她的头上,大声说:
这样更好听!
她看到高马从包袱里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信封里装着一沓子十元的钱。
我把能卖的都卖了,房子让于连水大哥给照望着……也许,在东北待几年咱还要回来……
她听到耳机里一个女人在吼叫:
阿里巴巴!嗨!阿里巴巴!嗨!阿里巴巴是个快乐的青年!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月过十六缺半边
卖了蒜薹家家欢喜
卖不了蒜薹心如汤煎
‐‐张扣对卖蒜薹群众演唱片段
一
高羊被关在县公安局临时看守所的一间很大的监室里。他当时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那两扇通红的大门留给他的印象十分深刻,他先前来卖蒜薹时从这红漆大门外走过。他记得大门外是一条沟,沟里有一些污黑的水,水里有一些半死不活的糙。县城里处处喧闹不止,惟有这里冷冷清清。沟中的污水里孳生了很多红色的小虫子,他第二次来县城卖蒜薹时曾看到一位身穿白绸褂的老头子操着一根竹竿‐‐竹竿头上套着蚊帐布fèng成的兜兜‐‐在水边捞那些红虫,同行者说是捞了喂金鱼的。
警察打开了他的手铐,摘走了。他的双手解放,虽然手脖子上那两道深槽紫红难看,他还是感动得想哭。警察同志把手铐挂在皮带上,推他一把,说:进去!他往前一扑,也就进去了。警察用手指指靠窗户那块床板,说:睡这儿,从今以后,你就是九号。
同室的一个年轻小伙子从木板上跳起来,拍着手叫唤:
欢迎新战友!欢迎新战友!
铁门咣嘡一声关上了。那个小伙子用嘴巴模仿着锣鼓家什铿锵声,身体在狭窄的空间里转动着,跳跃着。高羊怯生生地看着这个年轻人。他推着光头,但由于头上坑洼太多,理发推子无法深入到那些坑洼里,所以他的头青一块白一块的,很是难看。他跳着转着。高羊时而看到他干瘦干瘦的、没有一点血色的脸,时而看到他生满了黑痦子的背。这小伙子瘦得几乎没有腚。他跳着,高羊就想起了用纸壳剪成,一捏连杆就翻跟头的牵线纸偶。
有人在门外用什么东西捣着铁门,捣几下,喊几声。片刻,一张方方正正的脸出现在高高的铁窗外,就是这张脸在吼叫:
七号!你捣什么乱!
小伙子停止跳跃,翻弄着灰白的大眼珠子看着铁窗外那张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