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面前的女孩忽然扑过去攀住了自己的小腿张口就咬,他用双手拉扯捶打均无济于事。女孩厮闹嚎叫着抗议,他便抡起手中的长勺向着她的后脑勺击打过去,并终于结束了这场荒唐闹剧。
学生们吃完午饭,陆陆续续来到操场上。所谓操场,不过是将学堂门前台阶与院子口附近土地上的杂草清除以后所空出来的一小块平地。学生总管正站在台阶上,预备宣布一些重要的消息。刚才与星晴搭话的男孩倚在院门口的栅栏边,怯怯地搓着衣角,时不时朝着茅棚的方向望一眼。
&ldo;喂!石头!你在这里做些什么?难道又在等星晴吗?&rdo;
男孩抬眼应了一声,并立即引来了一阵轻蔑的嬉笑。&ldo;刚才的事我们都听说了,那不过是她罪有应得,要是我当时在场,一定还要照着她再来几下子,直到揍死她为止!你要是再跟她那样的人渣好,下场估计也会差不多吧!&rdo;
&ldo;你……只不过上次被她给打趴下了,到现在还咽不下这口气吧。&rdo;
&ldo;你说什么?&rdo;
石头迅速低下头,心里暗暗祈祷刚才的呢喃并未被听清。他吐出几句搪塞的话,便沿着栅栏向着茅棚的方向溜走了。
星晴躺在茅棚角落的干草堆上,浮肿的面部满是血迹,青紫色的眼眶将她的大眼衬托得愈发深陷。石头走过去跪在她身边,用衣袖为她擦脸,随后便一声不吭地待着,直到她□□着睁开眼,才挪了挪发酸的双腿,扶着她坐起身来。
&ldo;星晴……这太可怕了……你怎么敢跟死胖子动手呢?&rdo;
&ldo;死胖子怎么了?不过是个死胖子,竟然敢跟我斗!&rdo;
&ldo;可是……你受伤了……&rdo;
&ldo;我没事!&rdo;星晴不耐烦地打断石头的话,抬起手抹了把脸。她那咕咕叫的肚子适时地提醒了她还未吃午饭的事实。&ldo;你身上有吃的吗?赶紧拿给我!&rdo;
石头在身上摸索了好一阵,遂把上衣解开,从内袋里掏出一个皱皱巴巴的纸团。星晴探过身子,一把将纸团夺去快速撕开,从里头拿出半个拳头大的烧饼,直接吞入腹中,长出了一口气,抱怨道:
&ldo;只有这么点吗?太少了!&rdo;
&ldo;这是妈妈上周给我的,我……留到现在还没舍得吃呢!&rdo;他蠕动喉头,咽下一口唾沫,&ldo;星晴……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rdo;
&ldo;败军今晚就要撤退到这里了。妈妈说,从今夜开始,继续留在风铃镇将会十分危险,因为,&rdo;说到这,他顿了顿,声音因恐惧而变得微弱,甚至开始微微发抖,&ldo;不知你是不是听说过……大家都害怕……那个&lso;反政府武装&rso;……&rdo;
&ldo;你是说&lso;毒丹&rso;?&rdo;
&ldo;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政府为了平息大家的恐惧,这几年一直采取封锁消息的办法,想把它从人们的脑子里彻底移去……但是这明显不可能。&lso;毒丹&rso;就在距离这里不到五小时的地区驻扎,妈妈说它们会趁着败军元气大伤连夜发起偷袭。妈妈和我打算乘坐今晚最后一班列车离开这里,去投奔我大伯。&rdo;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浸着汗渍的车票,将它交到星晴手中。&ldo;大伯原本给我们寄了三张……妈妈没说过第三张票要给谁,于是我就把它偷了出来,我想着你肯定需要它。&rdo;
&ldo;你收下吧!……今晚七点五十分,西南方向火车站,一定要准时去呀!&rdo;
星晴愣住了。她望望石头,又望望躺在脏兮兮手掌中的票,这样重复了好几次。她从未像现在这样犹豫不决过,以往的每一次行动,不论是捉弄、争抢或是打架,她从来都果决无畏。但现在不一样,她从未面临过这种情形,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了。不过她仍然开口,用习惯的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ldo;这票我不要!&rdo;
&ldo;就算我有了车票,也没地方可以去。你让我去哪儿呢?依我看,还是这儿最适合我!&rdo;
&ldo;你可千万别这么说!&rdo;石头有些着急,怯生生的小脸上,神情忽变得有些悲戚,&ldo;星晴,留在这里很可怕,我不想你死。我想好了,你跟妈妈和我一起去我大伯那儿吧!&rdo;
星晴已经垂下了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这阵沉默并没持续多久,她蓦地抬头,对着石头的肩膀猛地一拍:
&ldo;真是太够哥们了!这份人情我会永远记住的!&rdo;
见星晴似是答应了,石头的神色明朗了些。他摸着被拍过的地方,用略带羞怯的语气说道:
&ldo;怎么说……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为了恩人做这点小事不足为道。&rdo;
原来,石头曾经得罪三个小混混,被按在地上胖揍,是星晴挺身而出用学堂伙房烧红的火钳将他们打跑了,为此她还遭到了伙房管事的责骂。不过,她认为这是很值得的‐‐事后石头将身上的三枚烧饼全给了自己,而它们也是那些混混袭击石头的原因。
他们便是因此事相识,并变得同现在般要好。星晴喜欢石头,那是一种源自伙伴之情的喜爱。只要石头身上有吃的,必定会分给星晴;只要生的白净瘦小的石头遭到欺负,星晴也必定会挺身而出。
在这个镇子里,石头是她唯一的朋友。
&ldo;我要回家收拾行装,&rdo;石头站起身,&ldo;刚才总管让寄宿生到操场集合,好像有重要的事情宣布,或许是和空袭有关。星晴你快去吧!&rdo;
星晴含糊应了一声,并未起身。
&ldo;……记住,七点五十分,西南车站!&rdo;石头已经跑至茅棚入口,仍不忘回头再次叮嘱,&ldo;我会去车上找你的!等我!&rdo;
待石头走后,她从衣袋里掏出那份已经被揉皱的报纸,展开仔细抹平,认真地又看了一遍,遂将报纸与车票一同收好,向棚外走去。她没有去操场集合,而是在灌木杂草的遮蔽下沿着栅栏走到一处破口并翻出了学堂。
她往自己的藏宝地走去。她要去那里收拾行装,顺便再整理一下有些混乱的思绪。
位于风铃镇东南方不到三百公里的风野村,坐落在大青山脚下。这里的人们与哈伊市一样以农耕为生,终日劳作忙碌。星晴的外婆住在这里,尽管她并不愿意承认,更不愿提起。她的外婆是一位利索能干的农妇,颇受当地人称赞,而一生中令她最不中意的事情之一,便是得了星晴这么个外孙女。在外婆的眼中,星晴是个不中用的女孩儿,在家白吃白喝,长大后嫁做他人妇,顽劣不驯,游手好闲,一无是处,养着还不如卖给他人。偏偏星晴父母早年离异,长居外地不归家,并各自组建新家庭。星晴成了外婆的出气筒,动不动便拳脚相加。为了逃脱被卖作童养媳的命运,星晴逃出了风野村,在风铃镇流浪并被慈善学校收留,再也没回去过。
这些年,不论是东青与塔塔尔的恩怨,还是毒丹的暴行,她从未了解过,也根本无暇多想。战争对于她是遥不可及的事物,如同珠宝之类的奢侈品对于穷人一样。东青的节节败退,仅给她带来一种影响,即周围那些曾&ldo;锦衣玉食&rdo;的粗鲁人们一夜之间忽成了她的同类,衣着破烂,一文不名,这令她幸灾乐祸。关于避难,她尚未有任何概念,在她心里,隐隐觉得或许死去会比现在这样活着更痛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