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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第1页）

林树庆这一回真的是勃然大怒了。林中天从小到大，林树庆从来没有因为他的过失而罚他跪他。林树庆是个崇尚新学的海军将军，从13岁考入烟台海军学堂，这一届共有毕业生83人，人才济济，海军界取曹操兵马83万之意，称此班为&ldo;83万班&rdo;，林树庆是全班的精英。不久他被萨镇冰选中赴美留学，回国后对孩子的教诲从不打骂，顶多用手中的海泡石烟斗轻轻地点点儿子们的脑袋，就算是责罚。现在他居然失态了，全家上下陷入惊慌。

林中天跪了下去，面对大厅供桌的帽筒上安放的祖父的花翎顶戴，背上如压着一座泰山，那怕被压塌了腰，他也得扛着。

妻子任榕卿已经赶去朱紫坊陈家探望卧病在床的陈家夫人。林树庆送走了上门兴师问罪的老同学陈仲先后，就吩咐佣人林水官关上大门，上香训子。林水官见势不妙，偷偷地吩咐厨子五弟溜出后门去陈家向陈宜书小姐报信。

三炷香袅袅地飘着青烟，是向列祖列宗禀告子孙不肖。林树庆气愤地嘴唇抖动着：&ldo;说！为什么擅自对陈小姐说要退亲？&rdo;

&ldo;爹，婚姻是儿女自己的事，我向陈小姐开诚布公，没有错。&rdo;林中天觉得事已至此，不必遮遮掩掩，缩头是一刀，伸头也是一刀。

&ldo;你爹我不是旧脑筋，不会以牺牲儿子幸福而达到殉道的目的。宜书也是个新派姑娘，华南女子学院的高材生，你们俩个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rdo;林树庆自恃头脑维新，毫不封建，才厉声指责儿子。

&ldo;爹，既然你不是封建脑筋，就应当放弃包办婚姻，让儿子自由恋爱。&rdo;林中天有力地锤打出话语的长链，一个个环节都像锚链垂入海底牢牢地抓住理由。

&ldo;混账！什么叫包办婚姻？当初我和你妈成亲就是你祖父在任家村定下的规矩，没有任家村你外公他们的鼎力相助，你祖父怎么可能去炸法军旗舰？&rdo;

&ldo;难道爹和陈伯父之间也有什么一定之规吗？&rdo;

&ldo;没有。爹替你定下亲事是因为爹和陈伯父都是烟台海军学堂的同窗。爹和陈伯父不仅有同砚之谊，而且陈伯父救过爹爹的命，如果没有他及时搭救，爹已经死在日本海军别浦将军的炮火下！&rdo;

&ldo;爹，这是真的？&rdo;林中天激动得喉头壅塞，自己家族同别浦家族的恩仇长于血海，自己在东京冲撞的仅是冰山一角。

原来，东北海军早先是由北京政府海军部部长萨镇冰下令组建的吉黑江防舰队，从上海海军基地所属的第二舰队调4艘炮舰混合编队组建，官兵皆是闽藉子弟。1931年&ldo;九-一八&rdo;事变爆发，日本侵占东北三省，东北海军的吉黑江防舰队被日本海军控制，残存的两艘炮舰&ldo;利济&rdo;号和&ldo;利绥&rdo;号被困在营口，由日本海军派官兵进驻。&ldo;利济&rdo;号的舰长是新从上海海军基地调任的上校林树庆，&ldo;利绥&rdo;号的舰长则是老同学中校陈仲先，而日本海军派驻的司令官正是雄心勃勃的别浦左卫门大佐。

对东北局势突变，军舰陷入敌手，闽藉海军官兵暗生不满，人心思变。&ldo;利济&rdo;舰长林树庆见时机已经成熟，偷偷约了&ldo;利绥&rdo;舰长陈仲先商量夺舰突围，返回关内。他俩在阿香爹、水兵春生的安排下，在一家窑子里见了面。

窑子前后都是一家挨一家的起脊瓦房，家家都是妓院。每家窑子门口都挂着白门帘，门楣上装有门灯，门灯下挂着窑姐儿的放大照片。正是入夜，街上亮着两行明灯，窑姐儿三三俩俩倚门卖笑。林树庆由春生领着走进两排对应的瓦房，只听见笑声朗朗，笙歌阵阵，唱小曲的，打情卖俏的，嘈杂声清清楚楚。后头，一个日本特务尾随着林树庆跟进窑子，他是别浦左卫门大佐派来盯梢的尾巴。春生立刻大叫：&ldo;老板娘，找两个姑娘来伺候，老子快憋死了！&rdo;话音刚落，早有两个穿着雍肿棉袍的窑姐儿应声迎出，由装作急色鬼模样的林树庆左拥右抱着进了厢房。春生跟着又连连叫道：&ldo;酒！快拿酒来！&rdo;

日本特务判断林树庆他们是久旷情欲，来寻欢作乐的，便轻篾地一笑，掉头走了。

林树庆用几块光洋打发了两个窑姐，叫春生在外屋守门，他和在厢房内等候的陈仲先开始密谈。

&ldo;树庆兄，眼下局势混乱，东北军都撤进关内，撇下咱们怎么办？&rdo;陈仲先很茫然，还没有从东北军不放一枪一炮就伧促撤进关内的慌乱中回过神来。

&ldo;咱们是海军，和日本有一笔血债还没有算，得闯回关内去，跟中央舰队汇合。&rdo;林树庆口气坚定，仿佛看到了吴淞口的灯塔在他向招唤。

&ldo;怎么走？两条炮舰上都驻有几个日本兵，港口外泊着一艘别浦左卫门大佐的轻型巡洋舰，港口的炮台都被日本兵控制了，只要我们一升火，日本人的炮火就会把我们炸到海里去。&rdo;

&ldo;硬拼当然不行，只有智取。&rdo;

&ldo;舰上有日本人，依我看，不如干脆把炮舰炸沉了，我们空手逃回关内去。&rdo;

&ldo;我们的舰船本来就不多，能保一艘是一艘，日后好跟日本人算总账。&rdo;

&ldo;你是不是有主意了？&rdo;

&ldo;擒贼先擒王，只要抓住别浦左卫门大佐，我们就能脱身。&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