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白莫便羡慕极了穆凉,她对宫外好奇到了极点,却终日被囚在宫里,半分也僭越不得。穆凉横跨南北,穿梭行走过许多回,毕竟塞北到岭南沿线的边界,是他一寸一寸争回来的。若不是先帝担心他功高震主早早召他回京,那国土扩张的怕是还要更快些。
她不会骑马,女子是不必学这些的。她又生得秀气,总觉的马背极高,从上面被掀翻摔落,怕是会有些疼。但穆凉总像不怕疼似的,不管发生什么,他都好像仍撑得住。
白莫见过他负伤,不是兵戈划出的刀口,而是遭□□捅个对穿那样的伤。那回他比大军班师要迟了近四个月才回京,臂膀上的伤才堪堪收口。大概是十成十的力道捅进去,穆凉又一分未躲,才能伤得那样透彻吧。
不经意就叫他又占去了思绪,白莫失笑。
输给他了。
白莫是没敢直接出现在穆凉眼前的,她怕他转头就跑。她每日派人监视着,自己也跑去看过一两次,确定了那就是她心心念念的穆凉后,就安安稳稳的在不远的镇子上住下了。
她就每日听着人汇报穆凉的消息,努力做着心理建设。她虽终日无事可做,好在周边还算得上热闹,熙熙攘攘的街上全是些她没见过的小玩意儿。她兴致好,每日游荡在大街小巷,尝着南方的小吃点心,格外有趣味。
而穆凉对这一切是一无所知的。
清算下来,这一年多他过得也还算不错。毕竟他早该入土的人了,如今有一息尚存就要烧高香了。只是他的目力忘了打什么时候起就不太好,起初只是远处有些模糊,夜间难以视物,但又没什么大碍,一直都拖着。在牢里的日子,不见天日,一对瞳孔愈发呆滞混浊。
到了岭南以后,他重新开始生活,日常见人辩物也并无障碍。只是偶尔夜深了睡不着,想要出门走走,却觉得眼前模糊污浊。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更不要提远处的房屋。入了夜,他也就不敢远走。只能扶着窗台在周围转转,天气还暖的时候尚还能在门口的石阶坐坐。只是南方地处潮湿,天气一旦冷了,屋外的寒气就凝结成水,石阶也会潮潮的。
穆凉半生都奔走在边境,虽说已经习惯了流离,却终究不是他喜欢。他在北方住的久,更偏爱干燥的暑夏和深秋。初来南方,只觉得烟雨朦胧,雨水勤快。他住的宅子是当时急着转手的一处凶宅,屋顶只有一些小的破损,生活用品也还算齐全,价格也的确低廉。只是前些日子见了人命,死相说是极为惨烈。但他这样的人,是不避讳这个的。
能有处落脚的地方,孤孤寡寡,终老而已。如若能还算平稳,那是再好不过了。
无名村地处偏僻,土地也算不上富饶,勉强温饱而已罢。穆凉周遭全是些农民,民风尚且算得上淳朴。只是他住凶宅,又甚少出门走动,少不了遭人议论,只要不去听也就罢了。他隐姓埋名,尽量避免和人交谈,生怕叫人窥探了不愿回想的记忆,平白添人谈资。
如若要数能说得上话的,也就只有隔了两户人家的春枝了。
春枝的年岁不大,只是农村的女子,风吹日晒,免不了有些显年纪。按年月算过来,春枝只比他要大个一两岁,有个可爱的男孩,叫虎头,已经九岁了。
春枝的家里没有男人,不只是她,整个村子留下的男人都少之又少。留下的都是身有残疾,或是年老体衰。壮年的早在先前的战乱里死了大半,再也回不来了。
征兵讨伐,道义上虽说是在行天命之事,对这些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农民来说,却只是个负担罢了。国力强不强盛,国土壮不壮大,跟他们半分关系也没有。身居高位的人算计财富地位权利,经营利害关系,家国像是个布偶随他们的指点而动。
于平民百姓而言,却只是支离破碎、生离死别的心上一刀罢了。
穆凉从前是不会去想这些的,近来日子安逸下来,他又目睹了太多辛劳的女子,才隐隐松动了心思。
春枝是再普通不过的乡村女子,每日除了劳作,就是坐在院子里头,说着听来的消息,感叹世道如何艰难,或是讲些乡坊之间流传的笑柄,嗓音粗哑,笑声又嘹亮,隔着一处院子都听得清楚。她比旁的年纪轻轻就守了寡的女人要强多了,好歹有个孩子,留着了个念想。
可怜她一个女人,家长里短的苦苦支撑,勉强总算把日子过得还算有滋有味。但有时候,家里没个人帮衬还是有些难。
有日穆凉从集市上买些菜回家,他目力似乎日渐不好,逐渐白天有时也看不清东西,所以他尽量减少出门,有集市的时候就会出门买足吃食,然后整日整日的闭门不出。
虎头坐在门槛上张望,看到有人来了,就拉住往屋里拖。
九岁的孩子,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还太小,所以什么都说不清,急得要哭的样子。穆凉被他拖着进门,一抬头就看见春枝躺倒在地上,头上还有血。穆凉瞧那样子,像是爬梯子去修瓦片,又不慎跌落。穆凉没敢挪动她,只是叫虎头垫高了她的头,好让她出气顺畅些,又去寻了乡里的赤脚医生来帮忙医治,甚至垫付了药钱。
送走了大夫,穆凉一刻都没耽搁便走了,他本就性子凉薄,不善与人交际,又是个未亡之身,总要规避些的。
春枝醒了以后,要补给他钱,穆凉不推脱的收了。他和春枝并不熟识,是不必卖这个人情给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