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批要撤离的,是一些观光客,然后才是拖家带口的当地居民,今天下午最后一班渡轮离开后,赫格兰岛上将减至不到七百人。尽管气候不佳,天气预报也说状况会越来越糟,这些&ldo;遗留者&rdo;仍抱着一丝侥幸,希望灾情不会像气象学家预测的那么应验。现在他们每天的日程重心,就是到与市长同名的&ldo;班德鲁&rdo;旅馆一起讨论飓风最新进展。
留下的居民不想抛下他们的家和财产,他们认为自己有义务在危困之际守护家园。而琳达坚持留在岛上,则是出于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原因。或许她是唯一一个渴望飓风带来灾害的人,尽管这意味着她还得依靠罐头和自来水生活好一阵子。
现在,赫格兰岛与外界隔离,琳达过去必须逃避的恐惧不会跟随她来到岛上。
&ldo;今天画得差不多了。&rdo;琳达大声说,从绘图桌前站起来。她从一大早就一直在画这一幕:最后的决斗,女战士向敌人报仇。七个钟头过去了,她的脖子已经僵硬得跟混凝土一样。
这几天她如此疯狂作画,其实没什么原因。
没有新的工作。以前她只是替别人的作品配插画,出版社并不知道她想要创作自己的故事。自从她上一个作品没完成就从漫画界不告而别以后,出版社根本不晓得她还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真可恶。延误重要交稿期限这个&ldo;黑历史&rdo;,导致她完全接不到任何活儿,所以现在她只想随意画些自己想画的东西。可是每当她坐下来驰骋创意时,她笔下跑出来的不是她喜欢的大自然主题,而是她在心里虚构的垂死男人的画面。虽然暴力情节让她抓狂,可在她内心深处一直有一个声音,如果她想要拥有一个安稳好眠的夜晚,这个场景她一定要画出来。
这工作完成以后,我要开始画大海。在那之前,我得先把心里的暴力画出来。
琳达叹了一口气,走到楼下去洗澡。每次工作结束后,她都感觉自己仿佛刚刚结束一场马拉松,疲惫不堪而且全身脏兮兮的。即使几乎没怎么活动,她仍然需要冲个澡。房子一直没有翻修,浴室的装潢是明显的斯巴达风格:墙上的瓷砖是深绿色的,琳达曾在高速公路服务站的厕所里看到过这种瓷砖。在电话还有拨号盘的年代,这样的浴帘也曾流行一时。几秒钟后,水就热了。比起琳达在柏林的公寓里的浴室,这里可要好多了。撇开这点不谈,小屋里的斜墙、变形的窗户和低矮的天花板,都让琳达觉得很舒适。她不是一个重视奢华享受的人,只要能够眺望海景,什么碎花壁纸、土色椅套甚至壁炉上的鱼类标本她都可以忍受。
可惜,这些对我的噩梦一点用都没有。
她扯下遮在衣柜镜子上的深色衬衫。几个月来,她知道自己肯定又多了些岁月的痕迹,她可不想每天都从镜子里看到它们。
淋浴时,她先把泡沫抹在及肩的褐色头发上,然后把剩下的泡沫抹到瘦削身躯的其他部分。以前她总是在肋骨处抹了太多的泡沫。那时候丹尼总是调侃她说,从凸出的臀部,就可以看出她以前&ldo;吃得很好&rdo;。回忆一涉及到丹尼,她便不由得全身打颤,于是赶紧把水开热一些。和平常一样,她尽量不让水流到脸上。
我的伤口不能碰到水!
但今天她反应慢了点,一些泡沫从发际线间流下来,流到额头上覆盖疤痕的透气贴布上。这也是为什么她留着浓密刘海的原因。幸好人们只注意到她的刘海不怎么自然,并不会留意其他。
该死!
琳达试着用花洒的热水勉强冲脸,这比她用自己的手指抚摸伤疤还要疼。
琳达有许多伤疤,大部分都比额头上的这个还要大,而且更严重,因为它们所处的位置药膏涂不到,医生也接触不到,而是深深藏于内在的心理组织底下。
以水柱按摩颈部十几分钟后,琳达感觉肩颈肌肉放松了许多。如果她睡前及时服用布洛芬,或许可以抑制头痛。前天她忘了吃药,结果半夜里因为电钻般的头痛而醒来。她关上水龙头,等到覆满白垢的花洒停止滴水后,将浴帘拉到一旁。瞬间,她整个人呆住了。
一种隐约的不安感向她袭来。浴室里看上去没什么变化:门是关着的,衬衫挂在镜子前,浴巾挂在暖气上。可是,一定有哪里不对劲。
如果是在一年前,她不会感觉到什么,但自从在柏林公寓的床头柜上发现录像带(在她睡觉的时候,有个人站在床边拍摄她),她就变得疑神疑鬼。尤其是经过这一切以后,她的第六感经常被无形的威胁唤醒。
琳达屏息凝神,倾听任何可疑的声音。然而,她只听到呼啸的狂风让房子嘎嘎作响。
看来是虚惊一场,琳达调匀呼吸,尽力让心跳恢复正常。冻僵了的她赶紧走出浴室去拿浴巾。
在那一刹那间,她仿佛触电般惊声尖叫。
她全身颤抖,倏地转身,感觉随时会有人从后面扑过来。
在她心里作祟的,其实只是她自己的恐惧,而那恐惧不像浴巾一样可以随手甩掉。
浴巾……手一摸到浴巾,她不由得毛骨悚然。
浴巾是湿的!
在她淋浴时,一定有人拿它擦过身体了。
2
&ldo;不,我没有碰浴巾。我明明记得早上我把它放在暖气上的。&rdo;
琳达感觉血液直冲脑门。她哥哥在电话的另一端要她冷静一点,却只是令她更加生气。即使看不见人,克莱门斯也能从语气中想象出妹妹涨红脸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