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觉到了他的眼窝处很温热,长长的睫上挂满了水珠。
他流泪了么?
这么多年,她从没见过慕容冲流泪。
再多的苦难,再多的挫辱,他不但自己从不流泪,也从来不许碧落动辄掉泪。
鲜卑慕容,俱是大好男儿,宁流血,不流泪。
慕容家的女孩儿,同样该节气高尚,即便沉沦没落,也不能失了尊严和骄傲。
别人可以践踏你,但你自己,绝对不能践踏自己。
所以,碧落一向便认为,自己拥有和慕容氏一样的骄傲。
身,可以屈;心,绝不能屈。
所以,碧落很少流泪,她怕被慕容冲看轻。
而现在,慕容冲也落泪了么?
碧落用力擦着慕容冲脸上的雨水,那越来越倾肆,怎么也擦不干的雨水。
慕容冲的眉蹙得更厉害,在眉心深锁着如山的心事。
他徐徐放开了碧落,握住碧落慌乱的手,眸含秋水,深深望她一眼,唇角轻轻抿开一抹笑纹:&ldo;碧落,不要哭,不许哭。&rdo;
只是在一瞬间,他似已从那种摧肝裂胆的悲伤中解脱出来,恢复了惯常的优雅从容。
除了,那抹笑纹,好生僵硬,僵硬得仿若传递的不是平和愉悦,而是历历忧伤。
碧落止住了哭泣,也勉强地扯出笑容,向慕容冲凝望。
或许,方才从慕容冲脸上滑下的,真的只是雨水而已。一瞬间的温热,只是她的错觉,错觉而已。
&ldo;冲哥,冲哥……&rdo;碧落唤着他的名字,苍白的手指,一遍遍去拂慕容冲的面庞,用指肚去感觉,感觉慕容冲面庞上的水滴,到底是冷的,还是热的。
&ldo;哭得这样,很丑。&rdo;慕容冲别过脸,低低说道:&ldo;快回房先去将湿衣换了罢!&rdo;
碧落应一声,与慕容冲携手立起,方才发现,园中还有一人。
杨定披着茶色蓑衣,立在园口一盏乱晃的灯笼下,明明灭灭的光影,隔了晶晶亮亮的雨帘,投在他的脸上,一时看不真切神情,只有那双总是散着春日阳光般懒散笑意的眼睛,正深深着望着二人,寂然无波,再看不出在想着些什么。
&ldo;杨兄!&rdo;慕容冲不过略略一怔,立即展颜而笑:&ldo;是杨兄将碧落送回么?一路辛苦了!&rdo;
碧落却是大窘,她本是未出阁的女孩儿,即便与慕容冲情投意合,也从不曾如此亲热过,不想今日一时忘情拥吻,却全落到这男子眼中。
他的性情佻达,日后怕会以此嘲笑于她了吧?
长亭怨天为垂泪鹃声苦(三)
想及此,碧落再也没有好声气,忙挺直腰叫道:&ldo;杨定,你不找地儿避雨,跑这里来做什么?&rdo;
这一回,杨定算是再次领教了什么叫&ldo;唯女子与小人难养&rdo;的真理了。他一路跟了碧落过来,碧落不会没发现吧?这会子又这般说他!
以他的性情,本是有心嘲讽两句,再一打量,只见她依在慕容冲身旁,衣衫俱湿,盈盈而立,眸中兀自有水光在夜间莹耀,顿时把到唇边的嘲损话语吞下,干干一笑:&ldo;我只是看看……看看这园里的ju花,长得可真好呢!&rdo;
这些被暴雨找得七零八落的ju花,很好看么?何况在这样黑森森的雨夜!
碧落还未及答话,杨定已伸了个懒腰,清亮眸光一转,笑道:&ldo;你们换了衣裳慢慢聊吧!我在侧门的值房里等着!&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