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一矮身,将自己的整个脸部淹到了水里,好久,好久,直到憋得胸口疼痛得快要炸裂,才猛地钻出水面,用力呼出一口气,终于觉得轻松了些。
可片刻之后,她的胸口还是闷,仿佛有条毒蛇,正在心底盘旋缠绕,并且越收越紧,越收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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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坚来得并不很晚,碧落刚吃了点东西,正披了湖色流水纹薄纱广袖长衣,捧着青釉莲瓣纹双耳茶盏,倚坐在大开的窗户前,对着后窗的葱茏竹林,碧色盈盈。
苻坚止了宫女通禀,悄悄过去,见她对着窗外出神,一探头时,却看到了关睢宫斜斜伸入这边墙头的一枝粉色桃花。
&ldo;怎么?想你母亲了?&rdo;苻坚微笑着问。
碧落回过神来,低头见礼:&ldo;见过陛下!&rdo;
苻坚挽住她,笑道:&ldo;还叫朕陛下么?难不成,你不信你奶娘说的话么?&rdo;
碧落摇头:&ldo;陛下,我什么也不记得。奶娘说了那么多,我还是想不起一点母亲的模样来。我一直以为奶娘就是母亲,我也不太明白父亲是什么……&rdo;
碧落茫然地望着那清辉素撒的一轮冷月,给无数碧叶分割成了碎影,在风影摇曳中如无数的泪滴晶亮着,慢慢地低喃:&ldo;不过,小时候我什么也不懂,乡野地方也没人笑话我没父没母,奶娘对我又好,别的小孩子在喝野菜汤时,我能有粟米粥喝,所以我过得很开心。后来奶娘说要带我找我的亲人,我很不明白亲人是做什么的。我觉得有奶娘就够了。奶娘和我失散了,我的天才塌了。&rdo;
她牵起唇角,泪水滚落下来,却笑着说:&ldo;陛下,其实是不是血脉相连的真正亲人,也没什么重要的,对不对?如果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即便血脉相连,也算不得亲人,对不对?&rdo;
&ldo;不对!&rdo;苻坚决然说着,用自己的袖子为碧落擦着泪水,温和道:&ldo;你的骨子里流着我的血,便是我的女儿。……这些日子,我每夜都睡不好,只怕还没来不及听你叫我一声父亲,便从此再也见不着你。&rdo;
碧落听出,苻坚第一次没有自称&ldo;朕&rdo;。亲呢的谈吐,一如寻常父女望月聊天,闲扯家常。
苻坚拉过她的手,朗声笑道:&ldo;来,我们去关睢宫走走,或者,在那里,你还能找到母亲的感觉。&rdo;
碧落想拒绝,却迅速被一种让她心情激荡的情感淹没。
母亲的感觉……
和奶娘的感觉,有分别么?
还有,父亲的感觉,又是什么样的感觉?
梦还凉莲心深深为谁苦(四)
他们步入关睢宫时,云嬷嬷和李嬷嬷都已睡了,苻坚令她们不必起来伺侯,自行带了碧落在宫中走动。
月色侵花冷,风前度暗香。
这无可奈何春归去的季节,四处是斑斓起伏的落花。
&ldo;碧落,你的母亲,是扶风郡云家的女儿,那也是个高门大姓,甚至一度手握重权,不过中原连年混战,到你母亲这一代时,已经没落得差不多了,连你的外公外婆,也在诸侯攻伐中丧生,害你母亲九岁便成了孤儿,被送到苻家姑母处暂住。&rdo;
漫步在凋零的落花间,苻坚缓缓说着,低沉的话语,渐渐染上了月晕般的不清晰,而一幕幕尘封的画面,娓娓在月色下铺展开来,带了活泼泼迎面扑来的春日风光,以及那个少女,以及两名男子的悲笑歌哭……
云不言九岁来到苻家,投奔自己的亲姑母、苻法的生母云氏。云氏只是侧室,虽生下了以贤明著称的长子苻法,在家中的地位却远不如正室的苟妃。好在苻法与苟妃生下的苻坚感情极好,倒也从无嫌隙,甚至常带了自己漂亮可爱的不言表妹到苻坚府上喝酒取乐。
当时,苻法和苻坚都还年轻,身为皇室血亲,他们分别被封为清河王和东海王,按照氐人皇族的传统,早早娶了妻妾,甚至有了儿女。
可要命的是,苻坚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对家中的姬妾完全失去了兴趣,心里眼里,都只剩了那个面若桃李笑靥含春的不言表妹。
好多次,他找了各种借口,把云不言接在自己府中小住;可惜云不言总是住不了几天,便闹着回苻法身边去,甚至有时会自己徒步跑回去,让苻坚怅然不已。
当后来有一次,苻法府上有人传出笑话,说云不言把睡在苻法身畔的姬妾赶开,自己睡到了苻法榻上,苻坚才想起,云不言已经十三四岁,到了情窦初开的年龄了,他不能再放任云不言只呆在苻法身边。
苻法一向待苻坚很好,凡是苻坚要的东西,从没有不给的。但苻坚向苻法索要云不言时,苻法没有立刻答应。
他穿一身青衣立于盛开的桃花树下,眸光缈远,有些冷淡地回答,他尊重云不言自己的意思。
他们便叫来云不言,苻坚很委婉地问那个看来只知摘花斗糙的小丫头,哪个表哥才是她倾慕的英雄。
云不言清泠泠地笑了,说的话却石破天惊:&ldo;法哥哥,坚哥哥,谁能一统乱世,还天下人一个朗朗乾坤,谁就是我云不言的英雄!&rdo;
苻法便问云不言,喜欢和哪个表哥呆在一起。
云不言这下当真不言不语,嗅着桃花飞快地逃了,只是从此苻法再也不带她去东海王府,苻坚去苻法府上,她也避而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