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机站在那里。
他没有力量。尽管他紧闭着双眼,他还是感觉到了那个女人的存在。她就在人群中。她比他所有的信徒更爱他。但是他不敢当着众人承认他曾跟那个女人通奸。他紧闭着他的双眼。然而她转瞬即逝。在恍惚之间辩机知道他此生再也看不到她了。他的罪恶结束了。
他在那沸腾的欢呼声中依稀辨出了十分尖细的童稚的喊叫。顺着那喊叫声望过去,他震惊了。第一次,他看到了那两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他们也在向他欢呼。
那两对蓝色的明亮的眼睛。
他在众人中一眼就认出了他们。他知道这两个纯真的孩子是他的骨肉。他亢奋起来,第一次有了做父亲的那种慈爱的情怀。是实实在在的那一种,是具体的爱而不是泛爱和博爱。
于是他朝他们走去。他想走到他们的身边拥抱他们。但是他立刻就被人群包围了,淹没了。他伸出手来,想去抚摸那两个男孩。但他的手却被拥挤着他的那些信徒们抓住了。谁都想摸一摸缀文大德辩机的手。他固执地冲向那两个孩子。一股一股的人潮。谁都想摸一摸他,谁都想与他亲近。他挤着。他就要靠近他们就要触摸到他们就要抱住他们亲吻他们了,在那至关重要的一刻,他甚至在想他是不是还要搬到那弘福寺去译经。那佛经有什么了不起的,比起他的儿子来又算得了什么呢。就算是他能够舍弃高阳,他又怎么能舍弃儿子们可爱鲜活的生命呢?一旦他抱住他们,他就会把他们举起来当众宣告,这是他的儿子。他不管他的信徒们会不会伤心失望。辩机拼力地在人群中挤着。他就要接近他们了就要触到他们那稚嫩的肌肤了,突然间一股人流拥了过来……
那是天意吗?
那人流把他和他的孩子们冲散了。
他们失之交臂。
辩机被簇拥着走近会昌寺的大门。他依然被推拥着。但是,他终于用尽平生之力顶住了那不停涌动的人流,他的手紧紧地抠住了会昌寺大门的门框。他停在了那里。
他在寻找。
他想找到那个女人找到他们的那两个孩子。
他抠不住了他不得不松开了那很疼的手指,他终于放弃了寻找。
在他终于放弃的时刻他听到了自己心里的那一声断裂。紧接着,他觉出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那是血。心里的血。
他被人拥上了那辆朴素的将要前往弘福寺的马车。
就在他扭头的时候,他赫然看到了会昌寺红色砖墙外的那辆马车。一辆他那么熟悉的马车。辩机的目光停留在那里,停留在远远的那辆马车上。他的心最后一次为那辆马车怦然而动。然后他拉上窗帘。他的车启动了。
那马车就停在那里,显得清冷落寞,就那样静静地,与他告别。
后来,那辆马车默默地跟上辩机的马车缓缓前行,直到辩机的马车驶进弘福寺的院落,那马车才调头而去。
在那深刻的悲哀之后,高阳公主的脾气突然变得暴躁起来。
她重新喜怒无常。对房家所有人的态度都很恶劣。
她在苦痛和绝望中最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她的丈夫房遗爱。因为房遗爱离她最近,也是最了解她的行踪的人。如今她已无处可去,单单是这一点就让她受不了。于是她更加地迁怒于这个倒霉的男人。
她看不起房遗爱每日总是沉溺于女色。除了淑儿,她已经又向房遗爱赠送了两位美妾和万千银两,为的是他能彻底不再来纠缠她。
房遗爱做到了。然而,高阳公主却被丢弃了。她变得心理极端地不平衡。她觉得几乎每个夜晚都能听到西院里传出的浪笑。于是她决心惩治这个男人。她明明知道在房遗爱的三房四妾中,淑儿是他的最爱。所以她就故意扣住淑儿,不让淑儿到西院去过夜,也不许房遗爱接近她。
结果,弄得房遗爱为了淑儿整天往高阳公主的院子里跑,就是为见到淑儿。高阳就曾隔着窗棂亲眼看到,在那满树鲜花的海棠树下,房遗爱抱住了去给公主泡茶的淑儿。他拼命地亲她,不顾一切地揉搓她。他甚至撕开淑儿的衣服,他要抱走淑儿,要临时找个什么方便的地方。淑儿挣扎着。淑儿说,不,你别这样,这是在公主的院里。
然后高阳走了出来。
她喝住了房遗爱。她提醒他,这里是她高阳公主的院子,而不是他房遗爱的。
于是那个欲火中烧的房遗爱也只能是乖乖地放开了淑儿,乖乖地走了出去。
而高阳公主并不快活。她还是想找碴儿。有一天,她仿佛突然记起这房府中还有个房遗直。她甚至想起了八九年前,她和他在一起的那些个夜晚。但是她发现,这个房遗直竟在故意躲避着她。高阳公主认为他是有意躲在远处取笑她。
于是,有一天,她专横地把房遗直叫了过来。也许她太寂寞了。她需要排遣和刺激。从这天开始,她问房遗直她是不是依然很美,是不是依然能吸引他。她每次都对房遗直说一些很令他难堪、很刺伤他的话。有时候,她甚至故意羞辱他,她要求房遗直走过来,亲吻她。吻过之后,她又会让这个勃发了欲望的男人立刻滚蛋。
房遗直每每离开高阳的时候,心里都满怀了苦痛和忿懑。但是他最终还是控制了自己。他想他还有父亲兄弟,还有家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