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里传来一个尖细的嗓音,不似常人,却是宫中常有的人。面色清白的男子将门敞开,躬身一拜道:&ldo;奴才王顺,恭迎长公主殿下。&rdo;
莫寒摆摆手,提裙而入。&ldo;不必了。皇上还没休息吧。&rdo;
王顺手中的沉浮一甩,又是一拜,方说:&ldo;皇上已等了殿下多时。殿下请跟奴才来。&rdo;
&ldo;嗯,有劳了。&rdo;
挑开串珠而成的帘子,便见一清瘦男子斜坐在暖榻上,手中捧着一本早已翻旧了的《史记》,神情专注,听见人来,也不抬眼,更不起身,只拍拍身旁的空位,示意莫寒坐下,眼睛始终盯着书上枯燥的文字,半点分心也无。
莫寒扯下披风递给王顺,安静地坐到袭远身旁,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发呆。
窗外响起悠长的更声,一、二、三,三声,原来已是夜半三更,她伏在暖榻中间的矮几上,满身倦意。
屋内是淡淡的玫瑰熏香,很熟悉的味道。
手中的书再翻过一页,他随意扫了两眼便将书放下,瞧着蜷缩在身旁的人,失笑。&ldo;猜猜朕方才在看哪一段?&rdo;
&ldo;是写汉武帝的吧?&rdo;她起身揉了揉面颊,好让自己清醒些,略带困倦地答道。
&ldo;你看,朕的事情,即使不说你也知道。&rdo;袭远凑近了,从背后抱着她,头搁在她肩上,亲昵地说。
莫寒无言,疲倦地抚额,轻轻道:&ldo;所以,你都不准备告诉我,对不对?&rdo;
&ldo;如果你问,我自然会答,对你,朕何时有过隐瞒?&rdo;他回答得很坦然,把莫寒往外躲的身子拉回,全神贯注地玩着她纤细的手指。
心下一沉,她咬住下唇,犹豫了许久,终是开口:&ldo;为什么……引完颜煦来?又为什么令陆非然杀他?还有沈家和废后诏书又是怎么回事?&rdo;
&ldo;废后的事,朕不想多说,置于沈家,近些年来失了母后的支持,沈鸿儒便急了,生怕保不住宰相的位置,便找上魏王,相互勾结,互为利益,卖官鬻爵、克扣粮饷、侵占民田、私扣贡赋之事举不胜举,且朝中无人能与之抗衡,本来,若他们两家互争互斗朕还可以留他们一阵,但可惜,沈鸿儒太不知足。&rdo;
他将她的手合在自己手心,捂热。略带责备地说:&ldo;怎么在苏州都这么凉?这些年在燕京你又是怎么过来的?&rdo;
莫寒心凉,现在说这些,是不是显得太做作?说到底,是你将我送去那苦寒之地。
&ldo;而废后,是一个引子。朝廷赋税一年比一年少,但你看这天下,依旧是一片繁华,户部每年报上来的人口都在增长,可赋税一半是进了贪官污吏的口袋,另一半是被那商贾大户逃了,所以,朕必须尽快改革税制,为将来做准备,而他们这些世家贵族便是改革最大的阻碍。朕等不了了,必须尽快将他们一一革除。&rdo;
&ldo;如此,朕便将魏王和沈鸿儒逼到墙角,更在紧张万分的时刻,来苏州看你,这般便给了他们一个造反的机会。此刻宫中,还指不定有多热闹。&rdo;
他说得很慢,语气平淡,却将她说得一阵阵发冷。
谋反,这样的罪名,难道要灭了沈家满门么。
袭远将她的收摊在自己手心上,微笑,果然,他的手已经大过她许多,可以稳稳牵住她纤瘦的手,不松开。
&ldo;朕叫沈乔生来苏州处理陆非然的事,只是个幌子,而朕废了紫玉,更是让他觉得朕一心都扑在你身上,沈鸿儒自然也不会多做防备。&rdo;
&ldo;而在此之前,朕需要一个理由,将陈同翎也就是沈鸿儒的女婿,要将他的兵马调离京城,如此朕便和完颜煦达成协定,他在两国边境驻军,做出入侵的假象,而朕,答应把你交还给他。&rdo;
&ldo;是么?如此看来,我还真是值钱。&rdo;
袭远皱眉,却不多做解释,只沉声道:&ldo;完颜煦亦不是省油的灯,他遣大军压境,自然不怕朕对付他,便有恃无恐地领着三百余人分成三十组从边境散开,各自由不同的方向进入我大齐境内,想要以此将我方军情彻底摸清楚。哼,他金国的军情,朕又何尝不是知道得一清二楚!&rdo;
是吗?若真是了解得清清楚楚,又何必要拉拢陆非然呢?
她苦笑,无法言语。
她造就知道,完颜煦,又怎会单单为了她而只身涉险。
可是,她又有什么立场去要求他。
苏州的冬日与燕京相比,其实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都一样,冷。
&ldo;皇上就不怕陆非然当真杀了完颜煦吗?&rdo;
&ldo;若他当真得手,那罪责统统在他,到时两边都容不下澄江阁,他不愿归顺朕,便只有死这么一条路。而你,会让他杀了完颜煦么?&rdo;
这就是机关算尽么。
&ldo;阿九没有什么东西要交给朕吗?&rdo;
他问得很轻,更可说是温柔,但于莫寒,却是猛地一窒,全身血液仿佛都集中在心间,紧张地刺痛。
半晌,她才缓过神来,从袖中抽出一方白色锦帕,摊开在案几上,有些凄然地说:&ldo;韩楚风让我交给你的,兵防图。&rdo;
锦帕上密密麻麻地画满了金国各地兵防以及将领的详细注解,但袭远只略微瞟过一眼,便将目光牢牢锁在莫寒脸上,带着警告的意味低声说道:&ldo;不要再有下一次,阿九,你阻止不了什么,你只要乖乖等着朕,如此便好。&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