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到了最后,炮击只是持续了10分钟。由于是随意的射击,所以这次炮击也许不会给俄国人带来太大的影响。由于雾太大,我们无法看清德军77毫米炮弹的弹着点。随着雾气浓重起来,气温也开始降下来,我们每次的呼吸都感到寒气刺激着肺部。
有人说:&ldo;我的上帝,现在可真冷。&rdo;
池塘里面的水淹到了我的靴子的中间,我感到水的温度接近了冰点。虽然我们的军靴防水性能很好,但是寒气还是透过靴子的皮面渗了进来。
那个炮兵说道:&ldo;我们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必须从这里离开,否则我们会死的。再有,为什么我们要怕自己的炮弹呢?&rdo;
我的靴子现在好像有一吨重,长久泡在水里使靴子的重量主要由水组成。
疲劳加剧了自己的恐惧,而恐惧又反过来加剧了疲劳。我们已经习惯了在黑夜里像猫一样保持警觉,但是现在奶油浓汤一般的大雾让我们无法看到任何东西。由于自己的鼻子不通,我只好靠嘴来呼吸,每一次呼吸似乎都刺激着自己的喉管,并一直传到空空的胃里。
我想起了老兵的建议,但是我不能想到任何可以安慰我的温暖或干燥的东西,虽然我有意识地回想起那些很久以前经历过的愉快的事情,但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我的头脑里现在只有那些苦涩的回忆。前面弓着腰的那个士兵不可能在我的脑海里变成在冬天的一个晚上在家里忙碌着的自己母亲的背影,或者是我弟弟的背影,或者是任何我在战前认识的人的背影。我所看到的只是一个战争的身影,一个我这样的年轻人无法抹去的身影。战争可以把这些刻骨的记忆烙在一个男人的生命里。那个男人也许可以忘记女人,可以忘记金钱,但他绝不会忘记战争,因为正是这场战争才毁掉了他的一切生活,甚至是那些感知正常快乐的能力。那些经历过战争的人们在大笑时总是带着一些造作和勉强,对他们说&ldo;要学会利用自己过去的经验&rdo;诸如此类的话是丝毫无益的,他们的感觉已经过度磨损并失去了原有的平衡。对他们而言,泪水远比欢笑更有价值。
远处的炮声越来越响了,听起来就像一列迎面呼啸而来的列车,机枪射击的声音也加入了进来,虽然我们依旧什么也看不见。在这一切中,我们也听到了四处响起的人的嘶喊声。我们在原地停了下来,白色的水汽从每个人半张的嘴里冒了出来。我试图在其他人的脸上找到某个能够解释现在局面的答案,但是他们脸上的表情和我一样迷茫。在战争年代任何的意外情况都可能是致命的,我们立刻开始在附近找一个隐蔽的地方。但是,能够找到的只有光溜溜的河岸。我爬下了河堤,直到我的大腿完全浸没在河水里,和外面冰冷的空气比起来,河水居然显得有一些暖意。
我正死死地盯着黑夜里的一切动静,前面的夜色就像是一个剧院的大幕一样。这时坦克的轰鸣声越来越响了,我身下的河水也开始颤抖起来。
当这些威胁终于出现在我们眼前时,我感到了一种完全的解脱和放松。至少我知道了那些让我们恐惧的东西是什么了。如果这种危险是不可抗拒的,那至少面对危险的人可以知道一切将很快结束。但是,如果一个危险没完没了地延续着,那就会让人受不了了。在那种时候,号啕大哭也不会让人释然的。就如同那些在别尔戈罗德的连续几天没完没了的炮击一样,一个人在那种情况下最终只会崩溃和疯狂,恐慌和哭泣只是这种崩溃的开始。最后,那个人会不可遏制地呕吐并倒下,整个人的身心都被撕碎并呆滞地等待着死亡。
现在我心里非常平静。虽然河流挡住了我们的逃生路线,但是河流也给我们带来了安全和希望。雾气遮蔽了宽得让人害怕的河面,我心想,如果出现了最坏的情形,我还可以向河对岸游过去。我对此感到挺有信心。我们眼前突然出现了灯光,听到了像手榴弹的爆炸声,还有噼里啪啦的枪声。有五六个士兵跳到了我身边的水里。
他们有人说道:&ldo;就是那些对岸的狗娘养的炮兵把俄国佬引到了这里。&rdo;
坦克的引擎声几乎被疯狂的惨叫声淹没了,那些惨叫声是如此凄厉和可怕,我的血液似乎凝固了,我突然感到脚边的河水凉得吓人。
有人在我旁边小声说道:&ldo;我的天哪!&rdo;
我们听到机枪和爆炸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外面的尖叫声也越发凄厉起来,一些人因此突然脱掉自己的棉外套像幽灵一样潜到了漆黑的水下,从他们在水里的声音判断,他们是在试图游泳。我们剩下的人都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一片可怕的坦克轰鸣声从前面不远的地方经过,身边的土地和河水在剧烈地抖动着,还看到有一道强烈的车灯刺破了前面的雾气。我们不能看到这些坦克在往哪里开。在这个恐怖的时刻,我们几个人像孩子一样抱到了一起。我把自己的头压低了下来,然后又探出头从河堤的草丛中往外看。可以听见在离我们很近的地方有机枪疯狂的扫射声和坦克的履带声。那些坦克正在岸边密集休息的士兵里碾压着,黑暗和恐惧让一些人吓得一动不动。在稍远的一些地方,我还看到有两盏车灯在搜寻着自己的猎物。
到了天亮,我们看到了昨晚至少来过10辆苏军的坦克,他们从这里通过,一刻不停地开向基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