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最凶猛的野兽,它们在荷枪实弹的猎人面前也会本能地逃跑。但这一次,我们这些猎人的猎物比那些最凶猛的野兽还要危险许多。那些被我们从树林里惊飞而起的小鸟们,它们绝不会想到这些地球上的主宰们已经在同类里创造出了一批和他们同样残忍的敌人来。作为这个世界主宰的人类已经学会了如何来毁灭自己的艺术。这种荒诞的自然选择结果最终将我们所谓的主宰权变成了一种笑柄。
我们大家都感到紧张极了。虽然大家对于死亡多少准备好了或是无能为力,但是在那一刻到来的时候大家还是感到害怕。那些树叶碰在我们钢盔上的摩挲声让我们想到,在这个晴朗的日子生活本来应该是美好的。但对于我们而言,这样的生活已经不再是什么战火的洗礼了,这是我们每一天都要面对的生活,几乎所有的勋章都是发给死人的。我们已经看过了太多战争的恐怖,我们不认为自己能够再看到什么新的东西了。我们每个人现在都知道迟早自己会在某一天执行任务时被打死,但是我们还是故作坚强地不时发出勉强的干笑声。有一些坚强的人甚至已经说服了自己,反正每个人注定都不可能长生不老,每个人迟早都会死,所以什么时候死就并不重要了。那些意志坚强的人多少能够在走路的时候去考虑死亡之外的其他的事了。而其他那些意志并不那么坚强的人则希望把自己死亡那一刻的来临推得越迟越好。无论怎样,我们这里大多数人还是感到自己的冷汗顺着身体浸透了自己的军装,还有靴子和手心。
恐惧会让一个人的所有理想信条化为乌有,即使每一天面对这些恐惧也不能让你习惯起来。在每次行动开始之前,你总是会感到恐惧。就算是那些能够学会停止思考的士兵们也常常不可抗拒地受到恐惧的袭扰。
只要和敌人交上火,这些恐惧就会立刻消失掉。第一声枪响会像一个帷幕拉起的大戏一样让每个演员都全神贯注起来。一个会思考的士兵是可怜的。当第一批士兵中弹倒下时,大家的紧张情绪反而都会缓解下来。
斯佩罗夫斯基军士长正在带领我们靠近那个游击队的营地。我们前面林地里被踩平的灌木丛和许多的空掩体说明这里是一个很大的俄国游击队营地。我们现在每一步都有可能踩上他们埋的地雷。汗水顺着我们的太阳穴淌了下来,这招来了一些烦人的苍蝇。这里每一棵树或灌木丛后面都可能拉设了地雷的绊线。我们小心翼翼地迈着每一步。有一架飞机此时从我们头顶的树梢上飞过,飞机引擎的轰鸣声让我们都屏住呼吸,仿佛我们担心那些引擎的轰鸣声是游击队向我们开枪的信号。终于我们听到了一个短促的哨音,我们大家都趴到了地上。在我们前面的小路的尽头有一间看起来很结实的木屋。在我们包围圈的边上,战斗已经打响了。
斯佩罗夫斯基军士长命令两个士兵‐‐巴勒斯和普林斯‐‐负责向那个木屋投掷手榴弹。普林斯是林森那个反坦克小组的成员。但是今天,他们没有什么反坦克任务,所以普林斯变成了一个掷弹兵,他带着一大捆沉重的手榴弹向那个小屋爬去。巴勒斯看起来面如死灰,他此时也在沿着另一条小路向那个小屋爬去,其他人都颤抖着紧张地看着他们俩。
巴勒斯和普林斯是谁呢?
他们无非是两个再普通不过的士兵。他们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他们招人恨吗?上帝爱他们还是恨他们?他们也是我们这群疯子中的一员,是我们的战友。我们也许在和平的年代绝对不会成为什么熟人的。但在这里,他们每往前爬一寸都会揪动我们的心,让我们的心跳和他们一样。这两个我们并不太熟悉的人现在突然变得比我们最亲近的家人对我们还要重要,我们都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我们知道,我们任何人都有可能被挑中完成这个危险任务的。他们现在已经爬到了离我们很远的地方,也许他们已爬到了离自己的死亡越来越近的地方了。他们此刻已经被茂密的树林遮住了。突然我们看到普林斯站了起来提着那捆手榴弹向那个木屋冲去,接着他又扑倒在了地上。
手榴弹爆炸的声音撼动着整个树林。在树林上面裸露不多的蓝天里,我们看到许多受惊的小鸟像射出的弓箭般飞离了这里。普林斯的手榴弹没有投中那个小屋,那捆手榴弹在离小屋大约七八米的地方爆炸了,并留下了一个到处是碎树枝的大弹坑。
我们的军士长小声说道:&ldo;真他妈糟糕。&rdo;
有人说道:&ldo;那里面没有人。&rdo;
然后我看到巴勒斯站了起来向那里奔去。我看着他的脚步,感到似乎是自己在那里跑着。他也把自己手中的集束手榴弹抛了出去,接着他扑在了地上。一道白光和巨大的爆炸声似乎让这片森林都呻吟了起来。巴勒斯又站了起来,普林斯也接着站了起来。他们的前面是一片被炸毁的林地,那个刚才还矗立在那里的木屋已经完全地消失了。
巴勒斯向我们喊道:&ldo;来这里,同志们。这里没有人。&rdo;他看起来对自己的投弹结果非常自豪。
我们都站了起来准备走向他那里。他正在有些紧张地笑着,一声清脆的枪响从树丛中传来,接着又是两声。普林斯依然向我们继续跑来,但是巴勒斯只是在向我们有些迟疑地走来,他向我们张开了双手,接着便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