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悝的回答更有意思。
李悝曰:&ldo;子之言悝于子之君者,岂将比周以求大官哉?君问相于悝,悝之对如是。所以知君之必相魏成者,魏成食禄千钟,什九在外,什一在内,是以东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此三人者,君皆师之;子所进五人者,君皆臣之。子恶得与魏成比也!&rdo;
就是说,您对我列举的这些您为国君做的事情,难道都是为了换取大官的职位吗?国君征求我的意见,我是这么说的:之所以应该任用魏成,是因为魏成的千钟俸禄,九成用在外边,只有一成家用,所以得到了东边的卜子夏、田子方和段干木。这三个人,国君都奉为老师;您举荐的五个人,国君都任用为臣。您怎么能跟魏成相比呢?
翟璜逡巡再拜曰:&ldo;璜,鄙人也,失对,愿卒为弟子。&rdo;翟璜也不是棒槌。他立即回过神来,说:我真是鄙陋无知。我愿意终身当您的学生。
一般而言,这个事情里,大家都佩服李悝的眼力。这没什么不对,但只是浅表层。内里的实质,在于魏文侯的雄才大略。如果按照田文,或者说魏武侯的逻辑,此时是而且只能是任用翟璜。不是么?
落寞奔楚
当不了丞相,那就继续在边疆干自己的军区司令吧。不过吴起的功劳名声不断叠加,逐渐引起了一个人的不安。这个人是谁?继任的丞相公叔。
吴起争相的事情,几百年后的太史公司马迁都知道,当朝丞相公叔怎么可能毫不知情?这个人,很快就把吴起当成了假想敌,处心积虑地想除掉他。从这里也可以看出,田文确实算得上贤相。可惜,他当时已经死去。
怎样拔掉这个眼中钉呢?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中梁不正倒下来。公叔嫉贤妒能,手下自然少不了阿谀奉承曲意逢迎之徒。这就是气场的选择。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再说大一点,就是历史学中的自然选择原理。人们经常怒骂奸臣与宦官,比如赵高刘瑾魏忠贤,其实如果没有糊涂昏庸的皇帝,又何来卑劣阴险的阉宦。
公叔的妻子是魏国公主。他根据下人的计策,先请吴起过来吃饭,故意让老婆轻慢自己,然后找到魏武侯,说:&ldo;咱们魏国不过是侯一级的小国,东边又有强秦的威胁,恐怕只能留住吴起的人,留不住他的心。&rdo;
这话不完全是虚辞。魏国立为侯国,是典型的先上车后买票,逼迫周天子承认的既成事实。公元前453年,韩赵魏三家灭掉智伯,瓜分了他的土地,晋国名存实亡,可直到五十年后的公元前403年,周天子才正式册封韩赵魏三家为诸侯。估计当时,他们都有点今天日本的暴发户心理:实力强于名声,名不正言不顺,心里总是别扭。魏武侯说:&ldo;那你看怎么办呢?&rdo;公叔说:&ldo;把公主许配给他吧。如果他接受,就说明他没有二心。&rdo;魏武侯立即照准。吴起是什么人,当时年事已高,而且功劳盖世,怎么会随便接受一个空降的公主,来当自己的婆婆?
吴起拒绝的不是魏国公主,而是自己的前程。当然,也算不上前程,不过是眼前的职位。按照当时的情况,他即便继续留在西河,也不会有什么建树。他守西河,各国不敢来攻,他哪里还有再度立功的机会?只能吃老本。可过去的积蓄再多,也顶不住坐吃山空:一个嫉贤妒能的丞相,破坏能力之强,当量之高,恐怕吴起自己,都想象不到。
很快,魏武侯就派人传令,从西河召回吴起。君命不可违,吴起只有立即动身,车子载着他缓缓离去。出了城门,他吩咐停车,自己下来回望西河,不觉泪湿战袍。仆人感觉很奇怪,说:&ldo;窃观公之志,视舍天下若舍屣。今去西河而泣,何也?&rdo;吴起雪泣而应之,曰:&ldo;子弗识也。君诚知我,而使我毕能,秦必可亡,而西河可以王。今君听谗人之议,而不知我,西河之为秦也不久矣,魏国从此削矣。&rdo;仆人的意思是,我看您志向远大,舍弃天下不过像舍弃一只破鞋,如今离开西河竟然掉了泪,怎么回事?吴起说你知道什么。如果国君信任,让我充分发挥才能,我一定能灭掉秦国,西河这里就足以称王。可惜国君听信谗言,不肯信任我。西河很快就会插上秦国的黑色军旗,魏国的好日子到头了。
第24节:他动了谁的奶酪(9)
《乐府诗集》里有很多首《长歌行》,其中一首有这样的句子:&ldo;伫立望西河,泣下沾罗缨&rdo;。据说运用的就是这个典故:吴子泣河。
需要指出的是,也有史料记载,谗害吴起的不是公叔,而是大夫王错。钱宾四先生认为,这个说法比《史记》更可靠。
不管是谁的迫害,反正魏国没法继续待,吴起捆起包袱卷,又到了楚国。楚国的国君楚声王为&ldo;盗&rdo;所杀,当时掌握政权的是楚悼王。他问吴起:&ldo;你在魏国干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跑到我这儿来了?&rdo;吴起说:&ldo;如果魏文侯在,我当然不会走。可现在当权的是魏武侯,我跟他合不来。&rdo;吴起名声显赫,他来投奔,楚悼王当然不会拒绝。然而老板对跳槽来的新员工总会怀有本能的疑虑,楚悼王还是要观察观察,于是就让吴起去镇守宛地,防备秦韩,挂职锻炼,以观后效。这个宛地,大致就在今天的河南南阳。这是《淮南子》和《说苑》中的说法,与《史记》不合。司马迁说的是:&ldo;至则相楚&rdo;,就是一去就当了类似相国的令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