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下着这样大的雪,冥冥中,总是想去一个凌乱记忆里的地方,那里不过是个破败的寺庙,有一尊庄严仁慈的大佛。她将两只泥娃娃揣在袖子里,趁着大家在放鞭炮,就从后门走了。
除夕的下午很难雇到马车,她在风雪中有些茫然,却紧紧的抱着娃娃。她在大雪中走了颇久,才遇到一辆简陋的马车,在描述中问到车上慈眉善目的淳朴妇人,原来,西山的确有座失修破旧的大庙,叫大觉寺也叫清凉院。幸运的是,她们正要回去西郊附近的父母家过年,带了她一路。
妇人不解她为何在除夕风雪时跑到这样地方,不由得替她一个姑娘家担心。云烟有些怅然,轻声道是今日不去,只怕日夜难安。妇人听了,想来是还愿,叹息了然的点点头。
在山脚下放下她时,妇人给她指了半山上的路,又指了自己家的方向。云烟感动的道谢,才踏着厚厚的积雪朝那皑皑的半山走去。
她在雪中蹒跚,披风帽子上已经落得全是雪,靴子全湿了,手也冻的冰凉,小心翼翼的将娃娃抱在袖筒里,生怕被风雪淋湿。
几次险些滑倒,她几乎用尽了必身力气才爬上了半山中白雪覆盖的荒凉寺庙。
微微的炊烟和香火的气息,她忽然感到心安,她敲开大觉寺的门。那胡须雪白的老僧见了她竟然脸色有些怔愣,良久只道了声:&ldo;施主请&rdo;
走进这里破败的寺庙,云烟便觉得自己见过,只是不知道在何时,或是在梦里。老僧竟然什么话也没说,默默带他到了无量寿佛殿,她忽然问他可否将两尊泥娃娃放在佛祖下常年沐浴佛光,又掏出袖中银票想作为香火钱,可老僧却不接,只双手合十道了句:
&ldo;施主放心,您与大觉寺之缘,冥冥注定,福祸相依。&rdo;
云烟一个人静静的跪在大殿里,仰头看向威严而慈祥的无量寿佛巨大金身。无量寿佛又叫阿弥陀佛,即大日如来。当他的光辉端正和煦的普照在两尊泥娃娃憨态可掬的小身子上时,云烟的心忽然像是安稳了,踏实了。久久的空荡和寒冷,也被驱逐了,心似乎满了。
她不知道这为什么,似乎又知道,这一切都如山中迷雾,无法触摸。
佛曰:放下。当她轻轻放下一对娃娃,似乎也放下了缠绕在心中的苦痛。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来过这里,许过什么样的愿望,但如今她最渴望找回的真正自己,佛祖一定知晓。
待她终于回过神来,她才发现自己从王府跑到西山大觉寺里,几乎像着魔般,简直后脊发凉。
她发现天色竟然已经近黄昏了,依依不舍的看了两只娃娃,用抬手轻轻摩挲了几下他们的小脸蛋,终究不舍又拿起来放在唇边亲了亲,将他们仔细的放好。整个人才终于从蒲团上起来,可却发现腿已经麻了,便蹒跚着慢慢走出去。
她下山的时候明显没有爬山时有力气了,几次踉跄险些滚落下来,雪似乎更厚了,风也更疾了。在半山腰上看见天边落日,脑海里忽然冒出几个字来:她是在回去哪里?
四宜堂是否真的是她的家,而既然出了四宜堂,她是否该……
云烟连摔带爬得从半山腰狼狈的爬下来,在簌簌的落雪中,却有些茫然。她该雇一辆马车或者拦一辆马车,然后回四宜堂,或者……离开京城,离开这样王府侯门的漩涡。想到此处,胸中忽然又疼起来。
原来,她竟然还是舍不得那里。
她往来时记忆的方向走,希望能看到生活的人家或马车经过,但天色越来越黑,她渐渐失去方向,西郊山水怀抱,此时只有白茫茫的一片。从前生活的春和园也是在西郊的,她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纵然她知道,那儿也不再是她该去的地方。
她奔着远方微弱的灯火走去,双腿似乎已经冷得失去了知觉,两只手套在袖子里,身上的披风挡不出进入黑夜的风雪,她开始感到害怕,很害怕,却忽然想起了雍亲王胤禛的脸庞。
他是如此疼她,那种执着的感情像一杯几乎溢出的滚水,让她脑海中时常闪过的各种零落片段搅得她无法喘息,偶尔竟然会与他感同身受的心疼,本能的拒绝或者亲近。她茫茫然想到他最迟会在亥时回家,如果看不到她,她开始不敢去想。
她不知道走到哪里被绊了一下摔倒在地,摔得头晕目眩,手肘生疼,好在穿的多,似乎没有摔断哪里。
她努力想爬起来,勉力抬起头看很远处的灯火竟然微弱的渐渐熄灭,恐惧也越来越深。更糟糕的是她竟然听到一种细微的诡异的声音……竟像是……
竟像是冰在缓缓皲裂的声音……轻微的磨在耳朵里,简直带来极为战栗的震惊!
只是瞬间,已让她的心都要掉入了冰窖,所有的恐惧都彻底炸裂开来!
真的是冰面!她竟然像是摔在冬日结冰的河面上,而且是一处薄弱处。
她几乎不敢挪动,只怕冰面再继续裂下去。听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所有的感官似乎都放大了,眼眸里看不清模糊的黑夜。她就像一块案板上的肉,想要爬起却不敢爬起,也不知道该如何爬起,不过几秒钟时间,彻底陷入绝望于垂死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