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飒松开手,&ldo;你的眼睛说得很清楚,朕的眼睛也看得明白。&rdo;
朝颜立刻低下脸,不让他再瞧到自己的神情,口中依旧道:&ldo;我没有。&rdo;
一绺头发随着她低头的动作垂下来,夜飒见了,抑着心中的不悦随意伸过手欲替她理顺,他的手才一伸出,朝颜却已下意识地飞快避开他的亲近,那样迅疾的反应,仿佛是要避开她最厌恶的东西。
一瞬间,两个人皆是一愣,他的手僵硬地停在她的脸庞,原本笑着望她的眼神瞬间冷了,眼锋朝她横扫过去,死死地看着。
朝颜最先反应过来,再抬起脸看夜飒,竟见他眼底有羞恼之色,掌心也猛地抬起,她以为他又要打她,只平静地闭上眼,等着他这一巴掌打来。
夜飒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
历代采选虽是三年一度,实则年年入秋都有待选采女入宫。夜飒的后宫内宠甚多,光有封号品级的就是二十余位。这一次采选,各地藩王、州府官员不忘谄媚逢迎,大肆选拔姿容出众的妙龄女子入宫充裕内廷,皇后朝歌有孕在身,无暇顾及选秀事宜,朝颜是懒怠行动,此事便交由同她素来较为亲密的杨婕妤和莲贵嫔二人共同执掌。一时之间,原本看似平静的后宫又再热闹起来。
一时间,诸多新人入宫,夜飒在朝颜那里碰了软钉子,一时也有些讪讪,渐渐的,他也不大来了。后宫之中,他从来不缺女人,没有朝颜,自然会有更多的如花容颜陪伴在他身旁,如此一来,朝颜反倒如释重负,落得清静。
一切都很好,比她想象得还要好。朝颜的心却空荡荡的,近来她的神思总会不经意的游走,夜里忽然很害怕,以前夜飒在时她也怕,怕自己被他禁锢久了,不知什么时候会彻底疯掉,现在则害怕无孔不入的寂寞。
她一直以来都想要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如今这个念头更加的强烈,可前前后后这一年多,吃过那样多的药,依旧不见动静。连她自己都怀疑,自己是否今生并无母子缘分,真的做不了母亲了。茉岚有了皇子,梁婕妤有了公主,连朝歌都有了孩子,别人都能有自己的儿女,为什么就是她不能?
宫里的日子如死水一般无声而过,北边战事吃紧,夜飒忙碌于朝政,再无旁的儿女心思,甚少踏足后宫,倒给朝颜难得的清静。这些日子,她夜里总做梦,梦见夜羲,梦见夜飒,偶尔也会梦见夏日人群熙攘的街头,那个转身去为她买梨膏糖的男人,梦见那场暴雨里,他把伞递到她手里,他说:&ldo;你不要再伤心。&rdo;
这两年,她一直努力试着将自己原原本本地修补成最初的模样,却笨手笨脚将自己碎裂得更加彻底。一颗心在宫闱杀戮血腥之中已经渐渐变得迟钝而冰冷,即便是现在夜羲复活,她也不敢保证自己是否还会有年少时的热情。
可是时至今日,心里如今还剩多少爱,怕是她自己也不清楚。朝颜想,这辈子,大概她永远都学不会,如何去爱一个人了。
转眼到了夜飒的万寿节,皇帝生辰,取万寿无疆之意。天子寿诞,京都街市皆用彩画装饰,举国到处歌舞升平,各地藩王、州府官员需设香案,向京师方向叩行大礼。
夜飒是喜欢热闹的人,每年生辰内务司自然不敢马虎,宫里老早就被仔细布置一新,到处花团锦簇,尽显帝王家的奢华尊荣。京师文武百官齐集宣政殿恭贺圣驾福寿安康。
热热闹闹一天过去,到了次日才是皇家家宴,无非是皇族亲眷,郡王公侯,嫔妃王妃等。宴席摆在宣室殿,因着是家宴,倒也不曾有那么多忌讳,众皇亲国戚齐聚一堂,说说笑笑倒也热闹。
这样的家宴,是如何也不能缺席的。朝颜到的时候,宣室殿里人已经来得很齐了,满殿衣香鬓影,华彩流潋,一阵接一阵的脂粉的香气熏得人有些头晕。时辰一到,众妃嫔内眷齐齐跪地向天子贺寿,行三跪九叩之礼。冗长的礼数完毕,各人方前往清凉殿齐聚听戏。
后妃们自然三三两两齐齐启程清凉殿,朝颜一个人留在后面,此时见时辰尚早,自择了一处清幽小径往清凉殿行去。
如今自不比从前,未央宫她已经很久不曾来过,春去秋来,园子里的花花糙糙又换了一番光景。转过假山,前面花圃里几株建兰开得正好,青翠的花精也不知被路过的谁踩弯,粉色的花朵有气无力地垂在那里,似乎将要凋零。这建兰还是那年她说瞧着好看,夜飒特意命人种植,朝颜见了皱皱眉,上前弯下身拾了近旁一截枯枝,将萎软的花枝扶好,取了自己的手绢绕着枯枝轻轻打了个结将花精固定好。做完这一切,直到确定建兰不会再耷拉下来才起身。
她起得太急,丝毫不曾注意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个人,起身刹那,一时猝不及防,身体瞬间撞到那个人怀里。
抬起头,那一瞬间,朝颜的视线陷入一双深幽的眸瞳。那是怎样一双漂亮的眼睛,幽深纯澈,分明柔和温醇的眸瞳深处,却又透着若有若无的放肆和不羁。
而眼睛的主人,正含着笑低头望她。朝颜怔怔与他对视,一时间,周围万籁俱寂,仿佛什么声音也没有了,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面前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