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他葬在这里,但自从阮宝玉死后,他从没来过。
来了之后该当怎样,是十指做锹把他挖出来,掐着他尸骨问他凭什么就死了,凭什么就一闭眼烦恼抛却;还是扶着他的碑,沤着血哭一场。
好像哪一种都不合适,都没有意义。
所以他没来,虽然阮宝玉不过葬在京郊,但他总觉得这一段路很难、很长。
但是今日他来了,站在他墓前,却发现也不过就是如此。
没有撕心裂肺,也没有痛断肝肠,他们之间,最激烈最痛的那一段,已经过去。
他已经死了,天地苍茫,而他站在他墓前,满腹酸涩,彼此对望。
不过如此。
月光还是很亮,墓旁的雪松被风吹动,簌簌落下细雪。
帛锦吸一口气,缓缓走上前去。
阮氏少卿,风光大葬,墓碑用白玉做成,有一人多高,上面封号累牍,倒显得后面阮宝玉三个字单薄凄凉了。
帛锦伸出手去,不自觉手指就顺着那个纹路,轻轻描画起来。
指间有血,色深腻重,于是盖过了那三个字上面的描金,一路清晰。
阮宝玉。
这三个字跳脱俗号,重又有了颜色。
多俗气一个名字,多蠢笨的一个人,自己给自己下了一个死局,还让爱人陪葬。
比情义,他比不过段子明。
比纯粹,他甚至比不过帛泠。
细细想来,他其实半分也不值得爱。
可是他们都不像他。
他们不会没脸没皮,露出一口白牙,死乞白赖一遍遍说:&ldo;侯爷,你真好看!&rdo;
他们不会抱着他腰,大声:&ldo;我只要侯爷,我不要脸,我的脸又不贵!&rdo;
他们不会和他欢好,在见过他最丑的疮疤之后,却还能给他快感和尊严。
他们也不会拿爱做刀,放一把大火,最后把自己和帛锦都烧成飞灰。
他们都不是他。
这世间只得一个阮宝玉。
&ldo;阮宝玉。&rdo;帛锦喃喃,念这个名字,念了三遍,到最后无嗔无喜。
腹间已经不痛了,也再没有血顺着喉管涌上来,脊背也很安好,再没有蚁虫在骨间啃噬。
身体很轻,虽在雪地,但隐约有一股暖意在四肢流转。
似乎有一片羽毛在托着他,为他洗涤在这世间的创痛,缓缓腾空。
帛锦仰了头,知道时辰已至。
如有可能,他并不想死在这里。
他应该站起来,走一段路,然后死在莽原,尸体被白雪覆盖,来年覆满哀糙,无人祭拜亦无人打扰。
说到底,他并不是圣贤,无论真相如何,他都还没能原谅。
可是他走不动了,这一刻的解脱,让他觉得是这样安逸。
在这世间,除却生死尽皆闲事,到这时这刻,又何必还对爱恨这样执着。
&ldo;就这样吧。&rdo;
到最后帛锦叹了口气,理了理鬓发,将褴褛的衣衫掸了一掸,换一个舒适的坐姿,双手垂在膝边,抬眼看天。
一片微小雪花落了下来,覆在他渐渐黯淡的紫眸,融化成水,似乎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