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的曼娘低头羞涩一笑,陈珍兰摸摸她的脸,语重心长地说:“曼娘,姨母也好,你娘还在世时候也好,毕竟也只能帮得了你一时,帮不了你一世,你明白吗?”曼娘已经点头:“是,姨母是为我好,我明白的。”
说着曼娘抬起头,满眼孺慕之思:“姨母,我要像娘说的一样,像姨母您一样,做一个什么都能拿得起的人。”她眼里的孺慕之思让陈珍兰看的心里有些酸涩,这回回来,不也有多陪陪自己母亲的意思?毕竟陈夫人年近七旬,陡遭丧女之痛,偏偏这种痛当了别人又不能说出来,陈珍兰压下心中的酸涩摸着曼娘的发:“这回进京之前,你从这边过去,在你外祖家住上几日再进京可好?”
曼娘乖巧点头,站起身道:“姨母,我去收拾东西了。”见她宛若风中杨柳一样的身姿,不知不觉间,这个外甥女已经长大。
四太太从这边回去,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听说她生病了,九奶奶命人去请医生呢。此时徐大太太正和陈珍兰在那说话,听到柳嫂来报就哦了一声,对徐大奶奶道:“你四婶子既病了,我这里还有上回剩下的木香顺气丸,你拿两丸给你四婶子送去,顺便代我致意,说家里有客人,我就不便过去了。”
徐大奶奶应是起身后拿了丫鬟寻出来的药丸带着人离去,陈珍兰只淡淡一笑,徐三奶奶已经道:“今儿庄上送来几尾鲜鱼,记得五姨母喜欢吃鱼,里面恰好还有两尾桂鱼,不如一条做了松鼠鱼,另一条做了汤,五姨母觉得如何?”
陈珍兰瞧着徐大太太笑道:“三奶奶真是各种体贴,连我的口味都记得,这季节的桂鱼烧汤是不错的,不过松鼠鱼的话未免太过普通,记得去年去宁国公府的时候吃过一回桂鱼卷,那滋味一吃就爱上了,也不晓得贵府厨子做的桂鱼卷如何?”
宁国公府是徐大太太的娘家,这菜却不是京味,而是徐大太太的叔叔在广东做官时学的,卸任时带回来的厨子又和京中口味重新改过,算是宁国公府的不传之谜。陈珍兰这么说徐大太太不由笑了:“这算得什么,”说着就吩咐柳嫂:“既如此,今儿的晚饭就让我院里的小厨房做了,那道桂鱼卷,你亲自动手,可别交给别人收拾。”
柳嫂笑着应了,徐三奶奶已经掰着手指头数了:“柳妈妈的手艺,我嫁过来快二十年了,也没尝过几回,今儿是沾五姨母的光,柳妈妈要不嫌累的话,再做一道鱼香肉丝来。”柳嫂笑着道:“这菜还是五年前大姑奶奶回来时做过一回,没想到三奶奶今儿还记得。”
徐三奶奶故意嘴一翘:“就是那一回吃过就不敢忘,也让厨子做来着,但都不是柳妈妈做的那个味,本还想央柳妈妈帮我做一回,可柳妈妈一直这么忙,也就不敢央了,今儿沾了五姨母的光,那就多点一样。”徐大太太已经伸手点徐三奶奶额头一下:“再过几年,你也是做婆婆做祖母的人了,这时候还撒娇,还当了五姨的面,你害臊不害臊?”
徐三奶奶伸手抱住徐大太太的胳膊撒起娇来:“表姑妈,我就算做了祖母,在您面前不也是孩子,孩子在大人面前,怎能不撒娇,再说,不过今儿就是要了口吃的,难道表姑妈就不疼我了?”说的徐大太太那故意板着的脸也放松下来,笑着拍下徐三奶奶的胳膊就对陈珍兰叹道:“虽说我儿女多,可是女儿都嫁了,几个媳妇里面,十一家的离的远,原先你妹妹还在时候,倒也和三奶奶能一唱一和逗我欢心,现在啊,也只有三奶奶一人了。”
提起妹妹,陈珍兰难免有几分伤心,但也要止了伤心安慰徐大太太道:“妹妹她也不能说没福,等曼娘出嫁了,只怕妹夫也要续弦了,到时还请太太看在舍妹这些年的好处上,对两个孩子多加招抚。”换了别人讲这话,只怕徐大太太都恼了,孩子始终姓徐,你陈家也是外家,怎能这么叮咛又叮咛?
可陈阁老当年得子如此艰难,好容易生下这一儿两女,都是当心肝样看待,陈阁老夫妻听的八奶奶过世,躺在床上病了数日。况且若不是徐老太爷为徐宁之死训斥全家,也不至于难哥儿早产,八奶奶调理不当早逝?陈家人不来灵前哭诉已是好的,更何况现在不过是叮嘱徐大太太多照顾那两个孩子,徐大太太连声答应:“这是自然。还有那续弦的事,明年就是春闱了,老爷的意思,让你妹夫赴过春闱再续弦,至于要哪家的姑娘,到时还请五姨多帮着相看相看。”
陈珍兰推辞几句这才答应下来,柳嫂来报晚饭已经做好,众人用过晚饭也就各自安歇,约好五月初四地派人来接曼娘姐弟,在陈家过了端午节五月初八就一起回京,陈珍兰又住了一日也就带了儿女和侄儿回陈家去。
既是五月走,自然赶不上参加十五姑娘和八小姐的婚礼,曼娘禀明徐启,从八奶奶的嫁妆里挑出两样出色的首饰分别送给十五姑娘和八小姐做添妆。这些事情,若八奶奶活着,该是八奶奶料理的,徐启见女儿事事想的周到,心里是又欢喜又觉得有些酸楚,若妻子还活着,何必女儿来想这些?感伤一会儿才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帐来:“这是你娘田庄和铺子上的帐,原本是你娘收掌的,你娘过世后就交给了我,现在我瞧着你慢慢周到起来,这本帐就你管着。曼娘,虽说……”
曼娘听到父亲话里的伤感之情,沉默接过账本,打开第一页就是娘熟悉的字迹,不由有些伤心起来,但怕父亲更加伤心,强忍住在脸上挤出笑容:“爹不怕女儿不会管家,把这些银子都花费了?”徐启晓得女儿这是安慰自己的话,也笑一笑:“不过一年两千银子的进项,你小孩子家花费到哪里去?”
说着徐启从抽屉里又拿出一样东西:“你出嫁,公中总是会备一份嫁妆的,这是当日你定亲之后,我和你娘这么些年给你攒的东西,轻巧的锁在你娘那个红色樟木箱子里,重的那些在我书房里锁着。单子在我这里,除此还有两百亩田,你娘还和我商量着,要有合适的铺子,给你买上一个,可惜她没等寻到合适的铺子就过世了。”
那单子是张很薄的纸,最上面记得是累丝金钗一对,字迹已经有些发黄,密密麻麻总记了七八十样,最下面记的是一匹云锦,墨迹也早就干了。曼娘缓缓摸上去,感觉似乎触摸到母亲的手,泪在眼眶里一个劲地转,始终不让自己哭出声。
徐家家大业大,但平摊到每个人身上总是有限的,曼娘看过帐,徐启这一房,一年从公中拿到的例银不过千把银子,再加上八奶奶嫁妆的出息,也就三千来两。虽说吃穿都是公中出的,但也有别的往来应酬,再加上这家中的一些花销,一年能剩千把两就算不错。
但这份单子上,粗粗一瞧,除了首饰衣料,还有些好木头好玉石,曼娘不是那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孩子,略一估算,这份东西就值上万银子,这些年的进项,除了家里的开销,剩下的全给曼娘做嫁妆了。
这薄薄的纸竟变的似有千斤重,这承载的,是爹娘对自己的一份心,曼娘的泪从眼里掉落,又怕泪水打湿了字迹,只是用袖子捂住眼睛,让泪纵情流淌。徐启也想起妻子,声音里的伤悲更浓:“你娘说,女儿家总是要有银子傍身的,况且你大姑母的性子你是晓得的,持家之才平平,到时你嫁过去就要持家,给什么都不如给你这些好。”
曼娘再忍不住,放下袖子扑进父亲怀里,呜呜大哭起来,自从女儿渐大,这种举动是没有的。徐启一时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对女儿,过了很久才扶住她的肩让她站直身子,用最轻柔的声音说:“曼娘,你过的好好的,你娘就会放心,知道吗?”曼娘用袖子把眼泪擦掉,努力点头。
徐启脸上露出笑:“瞧你,都大姑娘了还用袖子擦眼泪,来,把眼泪擦了,好好地进京备嫁,我大概九月也会进京,到时把你弟弟带去,晋儿他,聪明处是有的,就是有些坐不住。在这家里,难免你祖母会纵了他,还是带进京让你姨父管教吧。”
曼娘努力让自己露出笑:“姨父要知道您不肯管十五弟,又要他管,一定要说了。”徐启故意摇头:“谁让他是管刑法的?去把那两样首饰送去吧,你十五姑姑那里,再多添上一百两银子。”曼娘了然,虽则不是同母,但徐启对这个小妹妹还是有几分怜惜,对她,自然和对八小姐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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