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淋淋的前人之鉴犹在眼前,昆玉抿着唇,心存犹疑仍不敢接。
夕照凝视着他,许久默不作声,直到捏着书册的手指逐渐发白才垂下双睫,遮去眼底浮出的一丝黯然:“若不是你浑浑噩噩之时一直唤着我的名字,我都要以为我做的一切都是一场空欢喜了。”
仿佛隐藏于心底最隐秘的秘密被人无意间所发现,昆玉的脸因为他的话蓦然煞白,紧咬下唇厉声道:“你听错了。”
“是吗?”夕照忽然俯身凑近他的耳畔,一字一句,不紧不慢,“若是不愿意相信我,只相信等价交换的话,那就拿东西来换吧。”
昆玉的眼神里终于有了温度,他的唇瓣翕动了几下,淡淡道:“你想要什么?”
“……你说呢?”夕照扭过头深深地望进他的眸子里,两人互不退让地凝视着对方,挨得极其近,近得夕照能数得清他脸上的睫毛。禁不住面上一热,夕照率先站直了了身体,别过脸轻咳了几下:“也就陪我私奔几天而已……”
他还没来及鄙视自己,便感觉手腕一紧,自己被一阵大力扯过去,失去平衡向前跌去。一阵天旋地转之后,眼前倏忽一暗,一个吻如春城飞花般拂过唇瓣,相碰的触感从舌尖流电般一阵一阵蔓延向下,逐渐蜿蜒至心底。
夕照有些许失神地望进上方那一对逐渐失去暗黑的眸子,他眼底的墨黑一点点散去,最后变成了一片银白色,恰似十二月不停歇的飞雪。极目眺去,整个世界都闪耀着白茫茫的碎光,寻不到前进的道路,渐渐迷失在这一片纯白之中。还没来得及回味过来,夕照就觉得项上一凉,几缕夜风不经意钻进衣襟里。
他竟然被一个吻吻得失了神……夕照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全身红成了一串鞭炮,一点就炸。他顶着酡红的双颊,忽然一个鲤鱼打挺,紧紧揪着自己的衣襟,跌跌撞撞地窜了出去:“我——我去晒晒月亮!”
望着落荒而逃的背影,昆玉用力闭了闭眼,试图平息自己内里的燥热,有些懊恼:“就差点……”
差点就能看看他身上有没有天妖令的纹身了。
睁开眼时,昆玉的视线落到床沿边的万妖名册上,面上仍然残留着一丝情动过后的红晕。
窗外偶尔传来一声鸟鸣声,在空荡的院子里回响着,隔开了外面的动荡与喧嚣。室内一盏烛火在微风中跳跃着,朦胧缱绻的光芒印在黝黑的瞳仁里,不经意间便被吸了进去。
蓦然响起的一记柴扉声使得望舒瞬间回过了神,随手将一张布满小楷的生宣塞进了底下厚重的书籍中,而后朝着门口抬起头,脸上扬起一抹微笑:“你回来了?”
手还搭在门上,伫立着的谢玄会意地点了点头,忽然他忆起望舒是看不见的,刚想开口,眼角余光却扫过那未来得及藏起的纸张,角落里一枚小小的“梅”,似要灼伤了他的眼睛。他默默握紧了拳头,千万种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握拳的手缓缓松开:“二殿下真让谢玄好等……”
依照计划,望舒此刻该是伴君榻前,控制了宫中的御卫军才对,可是他却出现在了这里。
面上笑容未变,望舒垂着眼帘,嘴唇微动:“谢玄,你要抓人也好,替大哥谋些什么也罢,我管不着也不会多插手,但是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用梅梅的命开玩笑——”
顿了顿,他脸上泛起一阵苦涩,又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如果今日是你,你会如何选呢?”
谢玄忽然沉默了,泛白的薄唇抿成一条笔直僵硬的线。
“这些年哪怕你四处周旋,大哥却始终都得不到宫中老臣们的承认。妖族厌恶他身上的人类血统,皇室也嫌弃他身上的半妖血脉,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他被各方的压力压得再无立锥之地,你又当如何?是帮你的盛世明君赐他死罪还是放下一切带他远走高飞?”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你说的没错,可若是谁敢动梅三弄一下,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他,连我自己也不例外。你曾问我何为万念俱灰?那日断壁残垣间,我便知道——他死了便是万念俱灰。”
眼前的一切恍若一方棋盘,所有人都是棋盘上的棋子,谢玄与望舒坐在这头,一抬眼便能看到气定若闲的夕照,双方相持不下。一招“引蛇出洞”打破了旗鼓相当的局势,生死胜负一线间,然而就在谢玄即将大获全胜之时,他身边作为盟友的望舒忽然一伸手推翻了棋盘,功亏一篑。
谢玄忽然古怪地哼笑了一声,摩挲着眉峰,叹道:“可是,他还是离开了你。”见望舒面上的表情僵了一瞬,谢玄语调不温不火,一字一句温柔地凌迟着他仿若面具一般八方不动的笑容:“既未死别,那便生离。梅三弄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二殿下,你甘心吗?”
被戳中了痛脚,望舒脸色惨白,说不出话来。
“如果我是你,我会将一直守在他身边,生死亦相对。”谢玄不徐不慢地述说着,“琼华向来心地善良,温润尔雅,一定能成为一个明君——我也会在一旁尽全力辅佐他,直至百年之后。”
“因此我和琼华绝不会有你说的那么一天。“谢玄蓦然抬起眸子望了他一眼,里头似乎夹杂着不少动容与同情,不由换上了一副孜孜不倦的口吻,“二殿下,一个人不能爱他人胜过自己,若是连自己都不爱,以至于迷失本心,又怎么能去爱别人?这世上,终是有许多更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