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叫来小左,将《祖国颂》的底稿要了去,并且当场宣布这篇东西有问题。具体问题他没有说,因为实施挤海绵的具体操作之前他还没有想清楚。不过当我走进他住的房间时,他已将海绵里的水挤出来了,因而情绪极佳,问我&ldo;有什么事&rdo;的时候,脸上一片和颜悦色。
我按照老习惯叫他老印。我说:&ldo;老印,听说你因为《祖国颂》的事情叫左爽之写检查,是吗?&rdo;
&ldo;是啊,怎么啦?&rdo;印国祥眼里闪过一丝警觉的神色。
我继续陪着笑脸:&ldo;其实《祖国颂》是我写的,跟小左一点关系都没有。&rdo;
&ldo;嗯?&rdo;印国祥的眉头皱起来了,&ldo;他可不是这样说的啊。你们到底怎么回事?&rdo;
我三言两语把事情说了一遍。印国祥听明白了,手捂茶缸子望着窗外,冷冷地说:&ldo;那你们两个都要深刻检查。&rdo;
我打算先将小左开脱了再说。&ldo;这事小左根本没有责任,他的检查是不是可以免了……&rdo;
&ldo;不行!他非检查不可!他现在是系学生会的部长了,工艺系出了这么大的问题,他不写检查怎么行!而且,&rdo;印国祥把茶缸子一顿,&ldo;他还欺骗组织!我找他谈话的时候,他说这篇东西是他自己写的,千方百计包庇真正的……&rdo;
我很想知道在他看来我属于&ldo;真正的&rdo;什么,屏息敛气等着他说下去,然而他端起茶缸子喝了一口以后,却转换了话题:&ldo;左爽之的问题以后再说,现在先说你的问题。你今天能够主动来承认错误,这个态度还是好的,不过你写的这篇《祖国颂》,问题也是严重的,可以说非常严重,这个问题你不能回避,必须深刻检查!&rdo;
&ldo;可是……&rdo;我小心翼翼地问道,&ldo;我检查什么问题呢?&rdo;
&ldo;什么问题?&rdo;他冷冷一笑,哗地拉开抽屉,拿出几张钉在一起的横格纸‐‐正是我的手稿。他用两根手指拈起纸页翻看着,一面说:&ldo;你看你写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什么大江奔流啊,鲜花灿烂啊,什么春风啊,白云啊,雪山啊,蓝天啊……&rdo;
我以为他在这些蓝天白云中间发现了什么性质严重的用词不当之处,诚惶诚恐地等着他点出来。但他翻了一半就将诗稿朝旁边一扔,表示不屑一顾,然后带着痛心疾首的表情对我摇头:&ldo;通篇全是这些玩意儿!除了这些东西什么也没有!&rdo;
什么也没有?那就是并没有什么不当之词了!我心头一松,对他的痛心疾首就更加莫名其妙了:&ldo;老印,我这是……这是歌颂祖国壮丽河山嘛,这有什么问题吗?&rdo;
&ldo;唉‐‐&rdo;印国祥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以示语重心长,&ldo;这些东西不是不可以写,但是你只写这些东西,这就有问题了。什么问题呢?我给你归纳了十二个字,这就是‐‐&rdo;他郑重地竖起食指,一字一顿地说,&ldo;只讲大好河山,不讲阶级斗争!&rdo;然后他两手一摊,眉宇之间露出一丝惬意,&ldo;这不就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吗?&rdo;
我这才明白他的意思,不禁大感委屈,&ldo;这算什么问题?《祖国颂》篇幅有限,我总不可能把什么都写进去吧?再说排练的时候老王看过,他也没说有什么问题嘛……&rdo;
&ldo;他?&rdo;印国祥猛地站起,&ldo;他说没问题就没问题了吗?嗯?那我问你,资产阶级也歌颂壮丽河山,修正主义也歌颂壮丽河山,你这篇东西跟他们有什么区别?&rdo;
我目瞪口呆,印国祥立刻替我作了回答:&ldo;答案很清楚‐‐没有任何区别!&rdo;然后他一个急转身,迈开大步在房间里走起来,边走边说,&ldo;因为苏联现代修正主义的一个显著特征,就是抹煞阶级斗争,宣扬阶级调和,否定无产阶级专政……&rdo;
我见他扯到齐齐哈尔以北去了,试图进行分辨,然而为时已晚。印国祥已经激昂起来。他脚下越走越快,眼睛望着空气,手里打着激昂的手势,仿佛在同某个看不见的隐身人辩论,嘴里滔滔不绝密不透风越说越起劲,于是我就彻底丧失了说话的机会,只感到&ldo;印克思&rdo;这个绰号确实起得有水平。
他说:&ldo;而我们在这篇《祖国颂》里,同样看不到现实生活中尖锐复杂的阶级斗争,看不到怎样加强无产阶级专政,看不到千万不能忘记阶级和阶级斗争的重要思想……&rdo;
他问自己:&ldo;这篇《祖国颂》颂的到底是什么?&rdo;
他回答自己:&ldo;事情很清楚,它颂的是一种不折不扣的修正主义思想情调……&rdo;
他又问自己:&ldo;这种东西的出现,难道是偶然的吗?&rdo;
他立即断然否定:&ldo;不!决不是偶然的!这是和苏修一唱一和,鼓吹的是一个调子……&rdo;
他提出了又一个问题:&ldo;这种现象,难道不正是青年学生中修正主义思潮影响的典型表现吗?&rdo;
他进一步补充:&ldo;……同时也是小资产阶级情调的一种典型表现……&rdo;
他深刻地指出:&ldo;……归根结底是灵魂深处的资产阶级世界观在作怪……&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