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爸爸不好了!爷爷的心跳停止了!&rdo;
那边医生已展开急救,一个身强力壮的年轻医生正骑在多喜身上,双手用力按压他的胸口,施行人工心肺复苏术。这种急救措施每次按压深度都必须在五厘米左右才能发挥作用,随着医生不间断的动作,多喜胸口发出清晰的骨头断裂的声响,赛家人心惊肉跳,想要阻止又开不了口。
这是在救命啊。
多喜躲过了阎罗第一次召唤,心跳和呼吸都恢复了。
珍珠脸比石灰还白,颤声问那年轻医生:&ldo;爷爷的肋骨折断了?&rdo;
医生歉意道:&ldo;老年人骨质疏松,实施胸外心脏按压本来就需要足够的力度,难免会出现这种情况。&rdo;
主治医生查看后向家属发出最后通牒:&ldo;这次虽然抢救过来了,但过不了多久还会出现险情,你们商量好了吗?要转院就得抓紧时间。&rdo;
秀明看看千金,她正站在床边凝视父亲裸露的胸口,那里严重浮肿的皮肉在大力按压下形成深坑,迅速泛起青紫色。
他指着那深坑问她:&ldo;你看,你还想让爸再遭罪吗?&rdo;
千金胸口也被活活掏出个洞,嚎啕大哭地扑跪在主治医生跟前。
&ldo;大夫,求您救救我爸爸吧,他要什么器官我都可以捐给他,求您救救他吧。&rdo;
这是所有医生都不愿面对的情景,深深的无力感剧烈消磨着在场每一个人的意志,护士也跟着赛家人掉泪了。
主治医生避开千金抓扯,指着景怡说:&ldo;你丈夫也是医生,你问问他可行吗?&rdo;
景怡勉力抱起妻子,恨自己没有神的力量,不能帮她抢回父亲的生命。
&ldo;千金,你冷静点,医生已经尽力了。&rdo;
秀明帮助医生摆脱妹妹纠缠,以冷静的态度对他说:&ldo;医生,我们不转院了,待会儿再出事,你们也不用过来了。&rdo;
医生愣了愣,缓缓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这是同病相怜者的安慰,此刻他们不是医生和病人家属,是被病魔夺去至亲的难友。
&ldo;那你们得签个放弃抢救的协议。&rdo;
&ldo;行,您拿来吧,我签字。&rdo;
笔尖落下,字迹轻如鸿毛地漂浮在纸页上,而秀明心里的泰山轰然倒塌了。
全家人都不说话了,人人僵直地围坐在病床边,眼珠一转就会被其他人惨痛的视线擦伤。
多喜在氧气罩维持下吊着一口气,像线绳,越吊越细,越吊越细,边上人屏住气息等那线尾,几乎被勾出魂儿来,每次以为到了终点,那细线又颤巍巍接上,继续揉搓人们的心肝。
这种等待多么绝望啊,如同在冰天雪地里守着一堆渐渐熄灭的篝火。
美帆受不了了,悄悄将赛亮拉走,几分钟后赛亮默默回来,她又进门把佳音叫出去。
&ldo;对不起啊,佳音,我实在受不了这种煎熬了,就这样亲眼看着爸死太折磨人了,我想去对面的咖啡店坐坐,有事你打电话叫我行吗?我都跟赛亮说了,他也叫我去别处待着。&rdo;
佳音理解她的感受,她同样每分每秒如坐针毡,死亡之路想必荆棘丛生,她不能不为公公送行啊。
熬到中午十二点,英勇怯怯地对母亲说他肚子疼。佳音扶他去厕所,催他快一点,可怜的孩子经不起母亲催促,还没拉完就提起裤子,一泡稀屎咕咕落在裤、裆里。佳音只好留在厕所替儿子收拾,将脏裤子放在洗拖把的水池里略略冲洗,脱下她的针织套头衫,倒过来让英勇将小腿塞两只袖管里,再用她绑头发的细丝带扎住腰,勉强当开裆裤对付。
忽然,灿灿连滚带爬跑来,大声嚷:&ldo;大舅妈!外公不行了!&rdo;
佳音眼前一黑,赶忙深提一口气,拉着两个孩子赶回病房,还差几步之遥,只听门内传来绞心绞肺的痛哭声,她松开孩子们的手,木腾腾踱进病房,目之所及首先是是摘除氧气罩的公公浮肿的脸,然后是爬上床边嘶声哭喊的千金和女儿,在她们身后抹泪流涕的胜利以及搂住他肩膀安慰的景怡,接着是木然呆立的丈夫和生命监测仪上那条浅绿色的流畅直线。
值班医生正抬手看表,清晰简洁地让护士记录死亡时间。
这个时间坐标一刀斩断阴阳,从此公公只能出现在众人的回忆中了。
眼泪成了横行天下的殖民者,唯一没受侵略的是赛亮,他按慧欣留下的号码联系了殡葬公司,配合医生办理后续手续,秀明由他去操持,守在床前陪伴父亲,不浪费所剩无几的相聚。
医护人员前脚出门,慧欣在淑贞搀扶下匆匆进来,额头缠着厚厚的纱布,脸也肿了一圈。
&ldo;老赛已经走了吗?&rdo;
两个老太太又惊又悲,欲问详情,秀明先向慧欣询问她的伤情。
原来她昨晚回家取多喜过身的衣物,从凳子上摔下来晕死过去,额角也磕破了,幸好伤口自行止血。她昏迷一整夜,上午才醒过来,挣扎爬出门去,被路过的淑贞撞见,连忙叫人送她去镇医院。她惦记多喜,简单包扎后也不肯做细致检查,带着衣物慌忙赶来,仍然错过了最后的送别。
淑贞刚知道多喜患癌症的事就直接目睹他的死状,走到遗体旁伤心哭喊:&ldo;老赛啊,你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好歹再跟我们这些老邻居见个面啊。&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