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在墓碑前默哀。我的出现让社保分局的人倍感诧异,当然,除了小丁。整个葬礼过程他都沉默不语,用眼神和我与白兰进行简短的交流。葬礼后坐着单位的车匆匆离去,只给白兰留下一句话,节哀顺便。
赵东仁戴了一副宽大的墨镜,让我看不透他的表情,但我相信很多时候他都在努力掩饰自己的哽咽,在墓碑前鞠躬时,我发现他的身体在抖动。
那天他的穿着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白衬衣黑领带黑西装黑风衣,如果叼根火柴棍,他分明就是枫林阁里的小马哥。
这个40出头的老男人,其实挺帅。而且,很有气质。
天擦黑的时候我的车回到白兰家楼下,她在后排坐着,怀里抱着姐姐的遗像。她说我能在你车上坐一会儿吗?我能看出,她不知回家后跟父亲说些什么。
后视镜里的白兰显得筋疲力尽,折腾了一天她有些感冒的症状,我下车到棉袄的咖啡馆里给她要了杯热牛奶,看着她小口小口的喝完。她声音很小的说谢谢,疲惫的把身子倚在切诺基宽大的后排座位上,面容平静却时刻流露出悲伤。看着她的样子我手足无措,有点想哭。
白兰上楼前又想对我说谢谢,被我制止了。
我努力保持着平静,说从今以后你不要对我这么客气,我是个直性子人不喜欢这样。从今以后不管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对我说,就算夜里做了恶梦吓醒了,也可以给我打电话。我有三块电池,不会关机。我希望你能笑,你哭得太多了。
说完这些话我落荒而逃,甚至不敢去瞅一眼倒车镜。我的心里除了紧张慌乱,还有一丝释放后的轻松。
夜里我和小芳去换班,还是那辆倒霉的红旗。小芳好象没怎么补觉,眼圈和我一样是青的。但他很兴奋,一直在给我讲有关9号桑塔纳和那个平头男人的事。通过交警部门的协查,确认那辆尾号为9的桑塔纳属于和平区一家私营商贸公司,公司的法人代表就是那个平头男人。他叫金武,当老板前曾经是和平化工集团宾馆的厨子,外号金大锅。此人年轻时不是什么好鸟,吃喝瓢赌坑蒙拐骗堪称全才,在本市流氓圈十大杰出青年里名列前茅。近年来开始经商做化工原料生意混得风生水起,摇身一变成企业家了。这世界真荒谬。手心手背都是肉,说翻就翻。
金大锅还有个身份。他有个姐姐嫁给了和平区税务局的一个干部。他姐姐叫金雯。
他是赵东仁的小舅子。
我们在赵东仁家楼下的停车场待到10点多,困得快死过去了。互相掐大腿内侧,疼的呲牙咧嘴涕泪横流。小芳摸出根烟塞进嘴里没点火,他直接把那根烟嚼烂了,一边吐舌头一边说这样提神。我刚想告诉他这样会尼古丁中毒,突然看到一辆熟悉的黑色桑塔纳开过来了。车灯有些晃眼,等车停稳之后我才看清车牌,果然是9号。
金大锅从车上下来却没上楼,锁了车一边打电话一边走到街边,拦了辆出租车走了。
片刻之后,楼道里走出一个一身黑衣的身影,径直到9号桑塔纳门前,从兜里掏出钥匙开门上车。车门灯光打到他的脸上,那张熟悉的面孔我看得非常清晰。
没错,那是赵东仁。
深夜的街头车辆稀少,小芳始终保持着800米左右的车距,谨慎的一路挂着赵东仁。正前方的一个十字路口我们被红灯截停了。9号桑塔纳的尾灯逐渐消逝成一点,转瞬无踪。
我告诉小芳不用急,我知道他去哪儿了。
从赵东仁行驶的方向判断,他的目的地只可能是那个我们都很熟悉的地方。
绿灯亮了,小芳猛踩油门,红旗车居然有很不错的推背感。
我们的身后,这座城市夜色无边。
5、
我们赶到的时候,9号桑塔纳正停在和平区建委楼下。发动机盖尚有余温。小芳递给我一只手电,我们悄无声息的走上楼梯,连声控感应灯都没有惊动。
猛地拧亮手电筒,两道光柱下,赵东仁的脸上布满了惊慌和诧异,手里捏着一把钥匙,略显尴尬的站在403门外。
赵局长,梦游呐?我模仿了一下老秦的标志性笑容,心里充满小人得志般的成就感。
和平刑警队的审讯室条件比较简陋,桌上连个烟灰缸都没有。我、小芳加上匆匆赶来的老徐,并排坐着有点挤。我们小声聊天,谁都没搭理对面凳子上坐着的赵东仁。
赵东仁已经恢复了平静,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的看着我们。晾了他半个多小时后,他突然开口了。你们想知道什么就问吧。
老徐笑了,摇摇头说现在是晚上,领导不在,我们没有传唤手续。天亮再说吧。大家陪着你聊天,不是非法拘禁。
赵东仁微微一笑,说不用来这一套了,我会配合的。
小芳摊开了传唤记录。审讯室里安静的吓人。
赵东仁真的很配合,用了很长时间详细交待了有关建委403的所有事,当然,还有他和白梅之间的故事。我觉得那是一个恶俗的婚外情故事,和很多电视剧如出一辙。
赵东仁是那种很聪明但自认为怀才不遇的人,在单位貌似和蔼谦逊实则顾盼自雄。他那种埋藏很深的骄傲偶尔也会展露,很不幸,被同样骄傲的白梅发现了。得不到的东西总是最好的,白梅每天都沉浸在追求者仰慕的眼神中,却唯独看上了这个从来没对她表示过兴趣的赵局长。对她来说成熟男人的魅力无法抵挡,经过数次试探和当事人双方都心照不宣的互动后,在一次单位聚餐后的深夜,两个微醺的人走进了宾馆的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