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游?”向境之思考一会儿,“好啊,你想去哪儿?”
“回国。”
向境之一切动作皆停,他茫茫然的,疑惑向迩怎麽有了回国的念头。他不自觉地歪头去瞧儿子的表情,但向迩分外平静,好似半点不被自己这话所勉强,仿佛那只是随口一说,一个一时兴起念头罢了,下一秒他用肩膀碰了碰爸爸,指着一幅线条画说是自己学姐的作品。
向境之这才确定他没有放在心上,慢慢也松了口气。
这时已经过了凌晨一点半,向迩还神采奕奕地翻看社交软件。里欧给他传来一双球鞋照片,他一般喜欢,把手机摆到爸爸面前询问意见,向境之也说一般,随后收了他的手机,温和又稍带严厉地说:“跟里欧说晚安,你需要睡觉了。”
向迩惯常听话,当面给还在噼里啪啦传深夜心得的里欧说了再见,然后将手机放在床头,半张脸埋进被子里,眼睛也闭上。
向境之看他睡了,紧绷的神经跟着松懈,一手隔着毛毯轻轻拍打。他困得很,脑海里一团混沌。
一直以来,向迩都有轻微的失眠症,要细算时间,是他们出国之后。
向迩当时年纪小,但也是开始记事的时候,那段时间一切都兵荒马乱,有一回向境之被记者拦在外市不能回家,向迩一个人和保姆待着,睡不敢睡,哭也没人理会。等向境之赶回去,他已经快有四十个小时没有安稳睡过,开门一见爸爸,他眼睛肿得睁不开,嘴边起泡,不停问着是不是爸爸,是不是爸爸。
向境之心如刀绞,却不敢动他,连平日珍惜的亲吻都不敢落下一个,直到向迩迟钝地缓过气,明白自己重新回到了爸爸怀里,他恐惧地大哭,哭得噎气,两眼一闭就昏了过去。
自那之后,向迩每晚都要在爸爸怀里才肯闭眼,出国后面对新环境,情况自然加重,好在向迩自己有意识想矫正这病症,绝大多数情况都能自己睡着,尽管有时需要花费较长的时间,但他睡前必须看一眼爸爸,确定他在才能安心。
这两天是例外,因为陈冬青来了。
向迩从看到他第一眼起,不可避免地想起一些往事,比如他曾经在网络上搜索到的恶意新闻,曾经几天见不到爸爸,保姆恐吓他爸爸是被抓进监狱的恐惧,还有最近在国内各大网站席卷头条的道歉信……这些事糅杂成一团,像荒野中突然被投落了一颗氢弹,也一并在他脑海中蹦跳爆炸。
直觉告诉向迩,他需要保护自己的父亲,他们相依为命,重建美好的希望不能被打破,他始终坚信这点,像一位英勇的小士兵,守卫在父亲身边。
可是昨天下午,被他一起当作外人的叔叔告诉他一个秘密。他喜欢这个秘密,他在秘密中偷窥到一个全然不同的父亲,这让他心动,或许还有些愧疚。
毕竟他明白,没有人能够扼断旁人的理想,哪怕他是爸爸钟爱的小孩。
“爸爸。”
向境之浅眠间,梦到一只胡桃夹子,他是见过它的,在向迩幼时一个小伙伴的手里。向迩很喜欢,但当小伙伴将玩偶递给他时,他胆小地倒退两步,躲到爸爸身后,最终也没有得到那只胡桃夹子。
“爸爸。”
向境之醒来,向迩双眼明亮地看着他,凌晨两点了,小孩一点睡意都没有。他轻声问着:“怎麽了?”
“我以前看过你的电影。”
“是吗,你喜欢哪一部?”
“都喜欢,最喜欢《天生一对》。”
向境之以鼻音笑着,问得好小声:“为什麽啊?”
“因为你没死啊,其他好多你不是被打,就是死掉,只有这部结局你活下来了,还娶妻生子,活得很幸福。”
“可是我是个杀人犯啊,这种结局不太符合常理,所以它上映的时候,是另一个版本,我被枪决了。”
向迩不听:“但我看的版本,你就是没死。”
向境之嘴角带笑,毛毯下脚尖挨着儿子热乎乎的小腿,他下意识移开些,怕被发觉自己体温冰凉。
“爸爸,你给我讲一个睡前故事吧,”向迩兴致勃勃的,毛毯压在下巴处,叫他看上去有些稚齿,“讲你以前的事,你从来没有和我说过。”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向境之因他连提两次奇怪的问题而清醒了些,抬手按住额头,他无奈笑道:“还不睡,想听什麽?”
“都行,”向迩转着眼珠子,“说说你十五岁之前的事吧,那时候你在做些什麽?”
“我十五岁的时候——”向境之的声音随着回忆,渐渐低了下去。
于向境之而言,以十五岁为界往前推的年月,已经是一段非常遥远的过往。时间记录了他的困苦和贫穷,他自己却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记忆更迭中将其遗忘了。
他十五岁,比现在的向迩更年轻,早早放弃学业,做过混混,卖过假烟和黄书,甚至还在街口被拉过皮条。
那时候,他大概也拥有着一个不切实际的理想,他期待那个信誓旦旦的副导演会在某一天,从街头跑来,像第一次那样不由分说地将他塞进镜头里,那个黑漆漆的犹如枪口一般的镜头,曾经叫他恐惧非常,可他如今想它,又觉得它像一个充满了糖果和蜂蜜的旋涡。他怀抱着这点希望等了又等,终于在某一天意识到,一切都是假的,他不会就此飞上枝头,更不会有机会梦见未来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