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什麽?松手,松手!”怀里小满拼命挣扎,自己手臂又被身量高大的男孩抓着,妇人抵抗不得,脚后跟一绊,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背后是一块棱角尖锐的巨石。
向迩瞳孔骤缩,急忙伸手去救,手拽着她往旁躲开,小满却在这时候挣扎得更是剧烈,脱开母亲控制,一张脸正朝那块岩石冲去。向迩揪着她后领子将人拉回来,迅猛的反作用力叫他也跟着往后一坐,手背擦着岩石棱角而过,疼得像绽了肉。
那妇人惊魂未定,搂着发狂大哭的小满怔然不语,她嘴唇发抖,竟然也跟着掉了两滴眼泪。
“向迩!”
被一道声音叫得天旋地转,向迩坐在地上两眼发直,看爸爸紧张检查自己身体上下,他叹了口气:“我没有受伤,是这位女士,她说她是小满的妈妈,但我怀疑她虐待儿童。”
向境之顿住,愣愣抬眼:“虐待儿童?”
“你不要胡说!我没有虐待我女儿。”妇人不停地吞咽口水,两行眼泪顺着下巴坠在她的黑衫上。
“你怎麽发现的?”向境之问。
“小满身上都是掐痕,如果我没有看错,应该还有被火烧过的痕迹。”
妇人闻言死死拽住小满的衣服下摆,哪怕女儿铆劲挣扎或拳脚相向,她不管不顾,抵抗最后居然低声哀求起来:“你们想多了,小满没有伤痕,我没有虐待过她,你们不要含血喷人!她是我女儿,我女儿!我怎麽会伤害她!”
向迩不听她辩驳,口气极冷道:“到底是不是,你把小满衣服掀起来一看就知道,我不会看错,那就是掐痕。”
“你知道什麽——小满!”
小满脸涨得紫红,肢体反抗没用,低头一口咬在妈妈手臂,在她吃痛松手的同时翻身就跑,又因为腿软摔了一跤,掉了半只鞋子,她爬起身后彻底掉落。
但她到底没能逃走。
听见响动的僧人和尚集体赶来寮房,只见局势混乱,庙里的四位香客两两对峙。昨晚和向迩有过一面之缘的小沙弥踮脚探首,在心底嘁了一声:看吧,就知道他们俩是一伙的。
向境之迷茫望着掌心的纤细脚踝,耳边似乎有人在哭叫,他却充耳不闻,兀自为一股腥臭的气味反胃,那味道难以言明,像下水道挤满了肮脏的泔水,又像火烧尽了,万物焦腐的朽味。
是孩子的气味。
他仓皇抬头,面前的小满忽然变成了一个泪眼朦胧,双颊红肿的男孩,他哭着合掌求自己不要赶走他,甚至在向境之摇头拒绝后,战栗着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的身体。
“啊——”小满凄声大叫,向境之满眼惊惧,几乎咬碎了牙,倏地松开手。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小沙弥随众师兄用过午斋,抱着两捆木柴在门口踮脚张望,运气好了,能透过层层掩映的枝叶和房屋瞧见后院廊下。日头倒也偏心,他只是站了没几分钟,脑门都热得有些发亮,反倒那头刚好躲在阴凉区里,怪不得那好看叔叔能静心坐着一个多钟头。
涉世未深又尚未体悟佛道,小沙弥大约是这寺庙里性格最单纯的,也敢于有一说一。他总觉得那个叔叔心事重重,例如他在佛像前多是虔诚默然的模样,脚一跨出殿前门槛,脸上就挂了笑,对谁都和和气气的,生怕那笑有谁错过了,误以为他心怀恶念。小沙弥本来只想他长得好看,现在又觉得他有点儿端着,表面上温顺,内里压着东西。他想倾诉这番意见,奈何庙里师兄大多脱离世事许久,个个沉默寡言,他一腔心里话没处发泄,憋得嘴巴一圈都起了泡。
先前正午光景,庙里出了桩说小不小,说大又不大的闹剧:两拨香客居然吵了起来,一方指责另一方,小孩和女人的哭声吵得钟鸣鸟叫都只是蚊子哼哼,以师兄打头,他们一行人上前制止,反被那妇人猛推一把。那女人行事疯癫,抓起伏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女孩就想逃跑,最后当然没有成功。住持陪他们在房里待了一两个小时,屋里偶尔传来哭声,中途木门被人从里面猛砸一记,之后便再没了动静。
小沙弥之所以侧目,是因为那个作为参与者之一的叔叔没有进屋,而是在屋外檐下静静等着。
日头在西下,向境之低头读了半本佛经,终于感到些许疲倦。他摁摁眼睛,扶着手边红柱挺了挺腰,眼睛在迎向阳光前合了一半,那灼烧感落上眼皮,还是有些刺疼。
他合起佛经放在腿面,眯眼看向远处那口堪堪露出一角的铜钟。它似乎在动,和一旁随风舒展肢体的竹叶一样,两者的反应之差就在于前者可闻不可见,后者既可闻又可见,却一样是动。
这让向境之想起了一件二十多年前的往事。
那次山村之行结束后,邢志文磨了三年的剧本总算有了眉目,他蹲在家门前的玉米地里踩虫子玩,村口大娘抱着两封信跑来,指着被汗打湿的信封说:你的,两封都是你的。
很巧,寄这两封信的是同一个人,叫向境之。
两封信寄出时间相隔三个礼拜,却没想到在同一时间抵达邢志文手里,他没有第一时间拆开封口,而是照着记忆把自己寄去的剧本重新理了一遍,到了晚上才有闲心拆信。
第一封,向境之写得很长,足足有四页纸。邢志文见怪不怪,这信的内容就像向境之本人,很有耐心,又多又杂,甚至有些迂腐,他通篇读完,只能总结出一点:回城,立刻,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