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意不看对方流露吃惊,陈冬青一张面孔扭曲,大吼道,“你在吃什麽?!”
向境之右手停在半空,仍保持着握东西的姿势,茫然极了:“怎麽了,我吃药啊。”
“吃药,吃什麽药,什麽药要吃那麽多?”陈冬青只当他在搪塞,慌张将药瓶举到跟前辨认,可人越急脑袋越乱,他瞅着瓶身上一连串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只觉得眼花,看了十秒才发现自己拿倒了,又转个身,瞪大了眼一个词一个词地看,“……维生素?”
“是啊,就是维生素。”
“我不信,”陈冬青说,“哪有人一次性吃这麽多维生素,你当糖啊,糖也不能这麽吃。而且我一开始问你,你那个脸色摆明是心里有鬼。”
向境之叹气:“不信你就自己尝尝看。”
陈冬青将信将疑,当真伸手进药瓶,捏了一片丢进嘴里,吮一吮,再咬一口:“……真是维生素啊。”
“不然你以为是什麽,镇静药,安眠药,还是毒药啊,”向境之没好气,无奈笑道,“这麽突然冲进来,我还以为外面发生什麽事了。”
陈冬青摸走额头细汗,松了口气:“这不是有前车之鉴嘛,你万一又像以前一样,不知道安眠药的剂量,乱吃一通结果被送去洗胃,我看你现在这年纪还能挺过来麽。瞎吃安眠药,你可是独一份。还有,就算是维生素,你也别这麽吃,它是对身体有好处,但总不能七八颗地乱吃,东西再好,好处再多,过了度也会适得其反。”
向境之喝一口水,手背拭走嘴边水迹,耐心道:“我知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陈冬青监督他吃了两粒,当着他的面把药瓶塞进床边小木柜里,放在一张薄薄的毛毯上。陈经纪人像个七十岁老妈子,一边演示一边喋喋不休:“这东西就放在这,你要是偷拿了,我一眼就看得出来,所以别想骗我。还有你这毯子啊,带来又不盖,放着不得积灰,拿了还重,不然拿出来给我盖,我刚好嫌这儿的被子硬呢,硌人,我好垫垫。”
“不行,”向境之跨前一步,抓住他欲摸毯子的手,先前六分笑降成三分,“别动这毯子,你要是嫌硬,我的给你,或是你换一床。”
陈冬青瞅他:“我就随口说说,又不是没睡过更硬的。你这毯子宝贝着呢,谁送的?情人?——哦,向迩的吧。”
向境之不应,将折成方形的毯子从木柜子里取出来,原模原样挪到自己床前:“他怕我在外面睡不着,让我带来盖。”
“娘儿们唧唧,”陈冬青冷哼一声,翻身往被子里一裹,大声哼道,“我就觉得我这床被子特好特舒服,一点儿不比你香喷喷的儿子牌毛毯差。”
向境之啼笑皆非,戳他后肩:“生气啊?”
“我生什麽气啊。”陈冬青哼哼。
“真没生气?”向境之失笑,“就这毯子我不想动,其他你要的都拿去,不用跟我说。”
“……”陈冬青掀开被子坐起身,恨铁不成钢地盯着他,笑,还笑,笑那麽好看顶什麽用,你那点心思连别人都瞒不过还想瞒自己,真当他三十年保姆白当的?
“怎麽这麽看着我,”向境之问,“我脸上有东西?”
陈冬青吐出一口长气:“看你好看呗。睡了,半小时后叫你。”
午休期间,馆内静悄悄的,偶有一声笑自远处传来,也很快匿迹。陈冬青侧身朝着有光那面睡,但心里想着事,眼睛闭了半天仍没有睡意,他挠挠脖子翻个身,瞧见对床的向境之背朝光,手肘放在身侧,枕边搁着宝贝毯子,有时会轻微地动一动身体,显然也没睡着。
陈冬青突发好奇,光脚下床,爬到向境之身后,探头去瞧,却在看到他手机页面时僵了表情,立时变得复杂难辨。
向境之的确没有睡着,他只简单闭一闭眼缓过神,接着取了手机,犹豫片刻后点开一项软件。
山上信号不佳,页面卡顿很严重,长时间停留在一个画面,他等了又等,见画面里的人物躺在摇椅里不动,也下意识跟着屏住呼吸。直到过了许久,他错眼发觉右上角的时间在跳动,才后知后觉原来不是信号问题,而是向迩睡着了,就睡在婴儿房中央那张摇晃的躺椅里。
每天中午十二点至下午一点,是向迩雷打不动的午睡时间,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对睡觉地点也挑剔,小时候不睡在爸爸胸前就要哭,长大了就喜欢躺在晃悠的摇椅里。至于婴儿房的监控,起初是为了孩子长大后单住而装的,谁想后来家里出现变故,装备便搁置了。待回国后重新修整房子,向境之考虑再三还是将监控重新拾起,具体为的什麽,他不好说。也许是他渴望控制这幢房子,及房子里所有人事物的所有动态,细化成一样,则是向迩。
向境之还记得,离开的前一天晚上,向迩趴在自己耳边说舍不得,他们从没有分开过那样长的时间,他有些担心。担心什麽呢,向迩没有说。
有时想起,向境之会觉得很奇妙。向迩年幼时,他希冀他能尽快长大,可真等向迩长高了,成年了,再不需要自己抱着安慰时,他又觉得失落。大抵天下父母都是类似的心情,明知该放手,一边又舍不得放手,期望自己能做棵树,或者干脆化成空气,永远跟在孩子身后如影随形。
但向境之更明白,他之所以考虑了一切后果,却始终没有付诸实践,也是因为向迩。向迩活泼好动,却天性细腻,他就像只敏感的小雷达,能够捕捉到爸爸所有的沮丧,因此他二十岁了,还喜欢撒娇,支着脑袋要爸爸安抚宽慰,每天都要在他耳边说一句“我好爱你”,短暂分别也会告诉爸爸“我会想你”,生怕他一天没有听到,会担心自己不再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