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境之的留言内容确实简单,一条是“很漂亮”,另一条是“玩得愉快”,中规中矩得挑不出错,向迩甚至可以想象他站在自己跟前说这两句话的语气,温温柔柔的,就是要你愤怒出拳时击中软处,说疼是疼的,但好像也没有那麽疼。
“嘿,轮到你了。”
身边同伴提醒道,向迩茫然抬头,却看那红酒瓶正对着身边的洛蒂,这时有道男声发难:“既然是女孩,那就说些恰当的问题吧。你的初夜在几岁?”
洛蒂面容僵硬,没等她开口,拉娜推开桌子想站起,冷笑道:“你们男人只会对女孩儿的这些问题感兴趣,原因是没有人愿意和你们上床吗?”
“拉娜!”里欧意图阻止。
“还是你们想要找人口l交但被女孩儿拒绝呢,”拉娜讥嘲道,“唇膏弟弟。”
“拉娜——”
“所以呢,惩罚是什麽?”洛蒂不为所动。
男孩儿们不受拉娜的怒气影响,仍兴冲冲道:“选择全场你认为最帅的男孩儿深吻三分钟。”
向迩沉浸在那两条留言当中,等发觉面前有阴影投来时,洛蒂的面庞距离他仅几公分。如果说前不久他还对这个女孩儿的面容有些记忆困难,那现在就是看得清清楚楚,连她鼻翼两侧浅浅的雀斑都能瞧得分明。他眼见着她靠近,再靠近。女孩儿唇色较浅,或许是过于紧张,她不住地嘴唇,尤其下半部分,被舔得发亮,有些像浆糊似的黏在那儿,向迩天马行空地假设着她万一张一张嘴,再合上,那两片嘴唇可能就会合成一体,怎麽撬都撬不开——他当然是害怕那浆糊沾上自己的,于是下意识往后一仰,避开了。
因他大幅度的躲闪打破了众人期待的好戏,气氛霎时变得静谧而尴尬。洛蒂以右手撑地,上半身前倾的姿势僵在那儿,一双眼睛直楞楞盯着他,像困惑,更是羞耻,约莫煎熬许久,她在里欧的解围中徐徐退回原位。恍惚里,她耳边有夏日蚊蝇吵闹不休,使她不堪其扰。在面颊随之烧得滚烫而要吞掉那几颗雀斑前,身旁有人起立。
向迩说:“我出去一下。”
虽然是借口,但在屋里待得太久,他确实有些缺氧。他走前不忘握着手机,进外廊后,捡张窗户倚靠,户外又在飘雪,无声无息的,偶尔一片飘来落在他颊边,轻易冻结他刹那而起的荒唐念头。
我在想谁?他问自己,在那陌生女孩儿吻来的时候,我在想谁?
如同一位孜孜以求真理的哲学家,他开始逐条分析那在短暂一秒钟里夺走自己思维的玩意儿。先是周乐意——这的确荒唐,可他首先想到的确实是她——很鲁莽,他居然在对比这两个女孩儿的嘴唇,虽然他并没有结论。和洛蒂相比,周乐意习惯以唇膏覆盖唇面,鲜艳的淡色的,仿佛无论何时何地,她都得靠那几支管状物以保护自己会说真话的嘴唇,黏住了,那麽谎话就能挤走真相,然后被吐出口。
接着,他想到里欧,那晚他靠试探的念头做了实验,模仿周乐意靠来那样靠去,最后理所当然地没有结果。
最后,他想到向境之。也是在那张脸浮在眼前的同一时间,他避开洛蒂,头次失去风度,直接促使一位陌生女孩儿成为焦点,更使她成为往后许多日子里旁人的笑柄之一,他感到抱歉。
“你不冷吗?”
向迩回头,前一秒还在他思绪中摇摆的女孩儿站在拐角,她两手攥在腹前,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跨出半步,尔后她抿一抿嘴,上前来:“对不起。”
“什麽?”
“刚才的事,我不应该不经你同意靠近你,对不起。”
“我也该道歉。”
“不用,”洛蒂笑道,“反倒是你的举动让我明白,我们没有进一步的可能,我能提早了解,还要感谢你,毕竟我原来以为你至少对我有些意思,现在看来都是我的错觉。”
向迩聪明地不再接话,他并不明白自己究竟哪处做得逾线,以至于对方会以为是他有意靠近。但洛蒂没有选择跳过这话题,继续道:“其实在今天之前,我们见过面,你也许不记得了。拉娜很早就认识里欧,她经常跑去学校找他,但是碍于一些情况,他们直到去年才正式建立关系,我经常陪她一块儿,所以总能见到你。今天是你认识我的第一天,你总在偷看我,对吧,所以我以为你或许对我有点兴趣,后来,也是你特意绕过里欧,帮我套安全带,又在我摔倒之后来救我,给我衣服,我就有些自作多情,抱歉。”
向迩语塞,半天才道:“因为你的发色很漂亮,是我最近偏爱的颜色,所以是我……抱歉。安全带是因为里欧正在帮拉娜,只剩你,因此我不得不帮忙。至于救你和借你衣服,我想就算是只是同行的陌生人也会这样做。”
洛蒂笑容爽朗:“你说得没错,我误解了你的善意。”
“善意?”
“对。”
“你认为我善良?”
“当然。”
“因为我曾经帮助你?”
“有什麽问题吗?”洛蒂认真道。
向迩喉头忽然阻塞,他攒足十二分力气也没法从嗓眼里挤出一声“是的,因为我善良”。很偶然的念头,他想将自己所有念头从脑海里剥来,丢在这个女孩面前,目的是看她震惊,继而慌不择路地跑路。
他说:“我从来不想帮你们,不想帮任何人。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问题都解决不了,那他恐怕也没有基本的生存技能,既然如此,他活着毫无意义,我又何必帮他,这只是浪费我的时间和精力。但事实上我不得不帮,因为我需要善良,我知道该怎麽向身处困境的人伸手,帮他一把。我很厌烦,但我必须慷慨。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