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明外史》,是张恨水在北京创作,并在北京发表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也是他的首部百万言长篇巨构。
写这部小说时,他只有29岁。小说从1924年4月12日开始,在北京《世界晚报》副刊《夜光》上连载,直至1929年1月24日全部载完,长达五年之久,其间凡57个月。这部作品,从第一天见报起,就引起了北京各阶层不少读者的注意。
连载不久,反响更加热烈,有些读者为了先睹为快,居然每天下午到报馆门口排队等报,而且是在长达五年的时间里,风雨无阻,天天如是!《春明外史》,自然也成了《世界晚报》的一张&ldo;王牌&rdo;。当《春明外史》写到第十三回时,曾由北京《世界日报》出单行本,发行不久,即告罄尽,接连数版,亦是如此。1927年11月,该报又将一、二集合并出版,很快也销售一空。1930年,上海世界书局将全书出版,上下共2函12册。发行前,出版者在上海《申报》、《新闻报》两大报上刊出巨幅广告,并将全书的八十六回目全文,用大字刊载,先声夺人,这在上海是罕见的,轰动了上海滩。书发行后,一版再版,都是很快销售一空。北京的作者打入上海滩,被各报约写小说,张恨水是&ldo;始作俑者&rdo;,而&ldo;张恨水&rdo;也就随着《春明外史》,成为南北皆知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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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野史(重版代序)
笑鸿
还记得十年前我用辘轳体写了三首七绝赠友鸾,中有&ldo;五十年前两少年&rdo;之句。
现在《春明外史》重版了,想当初在报上连载时,友写和我都在《世界日报》做编辑工作,都是《春明外史》的爱好者,崇敬者。那时,我们确是&ldo;两少年&rdo;。
说来已是半个世纪以上的事了。《春明外史》在《世界晚报》连载不久,就引起轰动。我们亲眼见到每天下午报社门口挤着许多人,等着买报。他们是想通过报纸的新闻来关心国家大事么?不!那时报上的新闻受到极大的钳制,许多新闻是无中生有,涛张为幻,而副刊有时倒可能替老百姓说几句话,喊叫喊叫。尤其是小说,有人物,有故事,往往能从中推测出不少政局内幕来。有时上层人物干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社会上都传遍了,可是从不见诸新闻。而小说却能影影绰绰地把这些人和事都透露出来,使人一看,便心领神会。于是小说便成了&ldo;野史&rdo;,所谓&ldo;此中有人,呼之欲出&rdo;,读着带劲,细按起来更是其味无穷。当然,并非所有报上的小说都是如此,不过恨水的《春明外史》确是这样。
小说情节是虚构的,可并非完全出于幻想,作为&ldo;野史&rdo;的小说更不是毫无根据的胡诌。有人把《春明外史》当作&ldo;鸳鸯蝴蝶&rdo;之流,其实这是误会二我曾与恨水谈过,所谓杨杏园、梨云、李冬青等,不过是把许多故事穿在一起的一根线,没线就提不起这一串故事的珠子。所以,读《春明外史》时,不能把注意力只放在杨杏园与梨云、李冬青等人的恋爱经历上。我对恨水说笑话:&ldo;你拿恋爱故事绕人,这个法子很不错。&rdo;恨水哈哈大笑。
《春明外史》中的很多故事,够上年纪的人一读就能联想到当时的社会。不过,考证也考不完,索隐也索不了,时间久了,连我这当年最年轻的&ldo;小兄弟&rdo;都过了八十岁了,如果按图索骥,&ldo;春明旧梦已模糊,今日惟存此一珠&rdo;,那可无法一一交待。不管怎么说,这部小说的确是&ldo;野史&rdo;,而并非只谈男女关系等等。其所以能够流传久远,道理即在此。
快六十年了,我为老友的著作重印而感到高兴,同时也像曹丕与吴质书中所云,&ldo;行自念也&rdo;。
一九八五年二月
前序
余少也不羁,好读稗官家言,积之既久,浸y成癖,小斋如舟,床头屋角,累累然皆小说也。既长,间治词章经典之书,为文亦稍稍进益,试复取小说读之,则恍然所谓街谈巷议之言,固亦自具风格,彼一切文词所具之体律与意境,小说中未尝未有也。明窗净几之间,花晨月夕之际,胸怀旷达,情有不能自己者,窃尝拈毫伸纸,试效为之,亦复悠然神会,辄中绳墨焉。于是又感小说如诗,亦足为慰情陶性之作,不必计字卖文,强迫而出此,更不必以此济于著作之林,作为不世之业以为之也。年来湖海消沉,学业之事,百凡都已颓废,惟于小说一道,尚爱好如恒。
吾友舍我知其然也,当其主办世界晚报之始,乃以撰述长篇相托,余因之遂有春明外史之作,余初非计字卖文,亦未敢自济于著作之林也。夫大玄之篇,且覆酱瓿,左思之赋,几盖酒瓮,而此雕虫小技,又乌足以自鸣耶?金圣叹批西厢,自谓为人生消遣法之一,余窃引以自况焉。容亦读者所许欤?
民国十四年十月张恨水序
后序
渐之意义大矣哉!从来防患者杜于渐,创业者起于渐,渐者,人生所必注意之一事乎?吾何以知之?吾尝来往扬子江口,观于崇明岛有以发其省也。舟出扬子江,至吴淞已与黄海相接,碧天隐隐中,有绿岸一线,横于江口者,是为崇明岛。岛长百五十里,宽三十里,人民城市,田园禽兽,其上无不具有,俨然一世外桃源也。
然千百年前,初无此岛。盖江水挟泥沙以俱下,偶有所阻,积而为滩,滩能不为风水卷去,则日积月聚,一变为洲渚,再变为岛屿,降而至于今日,遂有此人民城市,田园禽兽,卓然江苏一大县治矣。夫泥沙之在江中,与水混合,奔流而下,其体积之细,目不能视,犹细于芥子十百倍也。乃时时积之,日日积之,以至月月年年积之,居然于浩浩荡荡,波浪滔天之江海交合处,成此大岛。是则渐之为功,真可惊可喜可惧之至矣。于此,乃可以论予之作《春明外史》矣。予之为此书也,初非有意问世,顾事业逼迫之,友朋敦促之,乃日为数百言,发表于世界晚报之&ldo;夜光&rdo;。
自十三年以至于今日,除一集结束间,停顿经月外,余则非万不得已,或有要务之羁绊,与夫愁病之延搁,未尝一日而辍笔不书。盖以数百言,书之甚便,初不以为苦也。乃日日积之,月月积之,浸假得十万言,成若干回矣。浸假得二十六万言,成第一集矣。浸假得六十万言,成第二集矣。而吾每于残星满天,老屋纸窗之下,犹为夕夕为第三集也,今亦成书六回矣,合之可得七八十万言也。今率尔命人曰:
尔须为文八十万言,未有不惊其负任之重且大者。然予卒优为之,盖成于渐而不觉也。古人有惜寸阴者,有借分明者,良有以钦?因予之书之成于渐也,或曰:其书系信手拈来,凑杂成篇。或曰:不然。譬诸画山水,先有大意,然后兴到一挥,合之自然成章。予曰:唯唯否否。谓毫无布置,日日为之,各不相顾,则此七八十万言,将成何话说?谓固有规矩,按意命文。然为文如掷骰赶盆,一时有一时之兴致,即一时有一时之手法。为文且千余日,谓仍不失初意,又欺人之谈也。夫江中之泥沙,渐渐成岛,未必不改原来之形势,而其卒能成岛则一也。又奚问焉?然此实非子所计及、予书既成,凡予同世之人,得读予书而悦之,无论识与不识,皆引予为友,予已慰矣。即予身死之后,予墓木已拱,予髑髅已泥,而予之书,或幸而不亡,乃更令后世之人,取予书读而悦之,进而友此陈死人,则以百年以上之我,与百年以下之诸男女老少,得而为友,不亦人生大快之事耶?其他又奚问焉?人生至暂,渐渐焉而壮,渐渐焉而老,渐渐焉而死而朽,不有以慰之,则良辰美景,明窗净几,都负之于渐渐之中,不亦大可惜哉?悟此者,乃《春明外史》之友也,亦予之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