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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第1页）

&ldo;这都是罗汉。&rdo;杨杏园听他这样说，也就微笑不言，便和舒九成坐下去看戏。

这天谢碧霞，正演的是《广寒宫》，先是梳着高髻，穿着宫装。一会儿台上大吹大擂，奏起喇叭铜鼓的军乐来。谢碧霞改了西洋装，穿着极薄的跳舞衣，在台上作单人跳舞。舒九成对于戏之一道，本来就是十足的外行。而今一看宫装的仙人，变作西洋跳舞，一跳就是好几千年，越发莫名其妙。便问杨杏园道：&ldo;这演的是哪一段故事？&rdo;杨杏园道：&ldo;我也不很懂，好像是唐明皇游月宫的故事吧？&rdo;这时，谢碧霞正在台上，卖弄腰腿的工夫，伸出一只脚来，两只手叉着腰，将身子往后仰。

于是包厢左右前后，就劈劈啪啪，放爆竹似的，鼓起掌来。隔座包厢里，两个小胡子，一个大胖子，都是和舒九成点过头的，大概都是议员。他们这会都魂出了舍，抬起头来，望着台上，眼睛珠子也不肯转一转。有一个戴眼镜的小胡子，口里衔着一根空香烟嘴，望上翘着，口水由嘴角上流了出来。那个没戴眼镜的胡子，笑嘻嘻地，偏着头，把两只手伸出包厢去，一只伸开巴掌朝上，一只巴掌朝下，好像在议院里战胜了反对党一样，用三四个牙齿咬着一点嘴唇皮，极力的鼓掌。那胖子眯着一双肉泡眼，笑着只是摆脑袋，一只手按着茶壶拿起，就把嘴对着嘴喝。偏偏他手上拿的是茶壶嘴，嘴喝的是茶壶把，老喝老没有。他只是把茶壶竖起来，眼睛仍旧望着台上，那茶都由茶壶盖上流了出来，洒了胖子一身，一件蓝缎袍子的大襟，湿了大半边。胖子听见滴滴嗒嗒响，低头一看，不觉呵呀一声。杨杏园在一边看见，觉得很有趣味，竟把看戏都忘记了。等到戏散了，隔厢那两个小胡子，都和舒九成打招呼，说道：&ldo;不要走，一块儿吃小馆子去，晚上的戏，还好哩！我们已经把这厢留下来了。&rdo;舒九成道：&ldo;我还有事，不奉陪了。&rdo;一个小胡子将舒九成衫袖一拉，低低说道：&ldo;晚上到南长街去玩玩吧？大头今天晚上准去。回头我们看他派人来接谢碧霞罢。&rdo;那人说完，自和他的同伴走了。

杨杏园和舒九成道：&ldo;回去也没有事，忙什么！我们就在这里味根园吃晚饭，回头在杂耍场里坐坐，也是很有趣味。&rdo;舒九成本来就无可无不可，就答应了。无如这大正月里，游艺园里面，人山人海，十分拥挤，哪里人也是满的。他们走进味根园去，只听见纷纷扰扰，盘子碗声，嘻笑声，坐客吆喝声，伙计答应声，小孩儿啼哭声，闹成一片。叫了几声伙计，也没有一个人理会，四周一看，不说坐的地方，站的地方也没有了。走出门外，等了好久，里面才稀松。胡乱进去，找了一个座位，要了几样菜，吃过晚饭，再到杂耍场去。谁知这里也是一样挤，一点儿地方没有。

舒九成道：&ldo;我说还是走的好，何必挤着找罪受。&rdo;说毕，径自往外走，杨杏园也只得跟着。走不多远，一个大个儿，戴着獭皮帽子，穿着獭皮领子大氅，手上拖着一根手杖，显然是个小阔人。他看见舒九成，连忙把手一支，笑着问道：&ldo;你一个人吗？&rdo;舒九成道：&ldo;还有我一位朋友。&rdo;便笑着给两方面介绍道：&ldo;这是杨杏园先生，这是崔大器先生。&rdo;杨杏园一看崔大器，大衣里面是一件礼服呢马褂，钮扣上吊着一块金质徽章，分明是一位议员。那崔大器问道：&ldo;你们二位在什么地方坐？&rdo;

舒九成道：&ldo;人多得很，没有地方可坐，我们要走了。&rdo;崔大器道：&ldo;我们在坤戏场有两个包厢，你爱在哪里坐，就在哪里坐。早着啦，何必走。&rdo;舒九成道：&ldo;你们的人太多吧？&rdo;崔大器道：&ldo;加上一两个人，总坐得下的。回头我还有要紧的事和你商量。&rdo;舒九成笑道：&ldo;我想没有什么可商量。有事商量，也不至于在包厢里开谈判啦。&rdo;说毕，带着杨杏园在人丛中一挤，便不见了。崔大器追上前来，一把抓着，笑道：&ldo;别走别走，包厢里听戏去。&rdo;那人回转身来，是个小胡子，原来是议员贾民意。崔大器拉错了人，倒愣住了。

贾民意笑道：&ldo;怎么着？坐包厢。&rdo;崔大器只得顺风推舟，和贾民意同到包厢里去看戏。好在包厢里的人，贾民意认得一大半，倒也没有什么拘束。看到后面，正是谢碧霞的《纺棉花》。当她坐在台口上唱小调的时候，有一句&ldo;奴的心上人&rdo;，那时却把她的眼光，不住的向贾民意包厢里she来。崔大器撕着一张阔嘴不做声，只是嘻嘻的笑，几乎合不拢来。等到戏要完，崔大器特将贾民意的衣服一拉，便一路走出戏场来。崔大器轻轻的笑着说道：&ldo;我和颦卿到北池子去。你去不去？&rdo;贾民意道：&ldo;哪里来的什么颦卿？&rdo;崔大器把手上拿的手杖向地上一顿，然后说道：

&ldo;嘿！连颦卿是谁，你都不知道，你还听戏？&rdo;贾民意道：&ldo;我本来就不懂戏，你问起我的内行话来，我自然不知道。&rdo;崔大器道：&ldo;你猜一猜是谁？&rdo;贾民意想了一想笑道：&ldo;是谁呢？呵！是了。你们前几天做了一大卷歪诗，左一个颦卿，右一个颦卿，还说要刊专集啦。当时我倒没有留意，如今想起来了。那诗的序里曾说道，&lso;碧霞，姓谢，字颦卿&rso;。这颦卿一定是谢碧霞了。&rdo;崔大器道：&ldo;正是她。老实告诉你，我有一个好差事，就是每天一次，送谢碧霞到北池子去。她的戏唱完，我的办公时候就到了。&rdo;贾民意道：&ldo;那末，那就先走一步，那边会罢。&rdo;崔大器道：

&ldo;我们三人坐一辆车去。不好吗？&rdo;贾民意笑道：&ldo;那就有些不妥，而且我也有我的车子，何必呢？&rdo;

说着，走出游艺园，坐上他自己的汽车，何消片刻，早到一个地方停住。那里有个朱漆大门，门上的电灯，点得通亮，在左右前后，停上四五辆汽车，两三辆马车。贾民意想道：&lso;今天的人多一点，也许今天晚上推牌九。要有新闻记者走这里过，又要说这里开会了。&rdo;他下了车，一直就往里走，听差的看见，都是垂直着手站在一边，叫一声&ldo;贾先生&rdo;。到了里面，走进内客厅去，掀开门帘子一看，只见围了一圆桌人，在那里打扑克，都是议员。旁边有两个ji女，夹在里面，和大家玩笑。有一个议员贾敬佛，他是最爱佛学的人，也在这里赌钱。有一个ji女，却在和他进牌。贾民意将帽子取在手里，和大家笑笑，背着手，也站在ji女后面看牌。那ji女手上所拿的，却是两张九，一张五，一张四，一张a。到了掉牌的时候，ji女说道：换两张。却把一张四，一张五扔掉，留住两张九，一张a。贾敬佛道：&ldo;咳！&rdo;

ji女回过头，把眼睛斜着一瞪，对贾敬佛道：&ldo;不要你管闲事。&rdo;贾敬佛笑道：

&ldo;我就不管，反正把我那两块钱输完了，也就没事了。&rdo;说时，人家已经把手上的牌扔在面前，贾敬佛手快，抢了一张在手里，对ji女道：&ldo;我们一个人看一张。&rdo;

ji女道：&ldo;可以的，你先别做声。&rdo;说着，把那张牌拿了起来，就向手上的三张牌里面一插，随后把牌抽动了几回，理成一叠，把那四张牌，用手捧起来，比着和鼻子尖一般齐。一看第一张牌，还是原来的九。便用手指头慢慢的将下面三张展出一点牌角来，先看第二张是个原来的黑a，展开第三张是原来的九，一直展到第四张，是新掉来的牌了，她越展得缓，半天还没移动一丝丝。桌上的人都催道：&ldo;老九，你快一点吧！&rdo;她展出一点儿犄角来，有一个红字，两直并立着，正是半截a字，她就使劲的望下一展，露出牌中心的那一朵花瓣来。查一查手上，是九和a两对，她便收成一叠，握在手掌心里。贾敬佛道：&ldo;你掉了一张什么牌，我看看。&rdo;老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