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又沉入一片静谧之中。
覆红跪地,将皇后小心扶起:“娘娘,可还安好?”
王皇后拍着胸口,余惊未消:“可吓死本宫啦,吓死本宫啦……多久来不曾与陛下这样说话,陛下一瞪眼,本宫的心都能跳出嗓子眼……”
覆红安抚道:“娘娘莫惊,这一时,受惊的不是咱椒房,另一边,可是要翻了天了——陛下可是往昭台去了?”
提及“昭台”二字,王皇后立时精神抖擞,状态与先前较之,判若两人。
她理了理衣衫,站在那里,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哼,昭台,会比本宫死的快。”
“娘娘高招!”覆红不由赞道:“陛下若究查了当年真相,知道敬武公主只是个打着龙脉幌子的假公主,那娘娘欲鸩死敬武公主之事,陛下非但无理由究责,还会感叹娘娘一番良苦用心。娘娘所做之事,皆是为陛下保全颜面。”
“那是后招啦,但愿陛下能尽快处置昭台,霍成君在一日,本宫如鲠在喉。所谓君王深宠,本宫这一生已不盼求,只愿平平顺顺地度过后半生,君王是马踏北疆的万臣之君,本宫只想,陪在他身边,受万民爱戴。”
皇帝深一脚浅一脚走出椒房,待回了建章,却又并不入门,他遥望建章宫灯烛通透,闪烁的光亮在他眼中撕裂成一片碎色的黄……他招了招手。
随侍在侧的从侍忙上前来,下谒:“陛下……”
“进去取件风衣来,朕出去走走。”
从侍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便差人入建章。
待从侍为皇帝披上风衣,皇帝便道:“去吧,随朕一起。”
“陛下欲往哪处去?太子这会儿,只怕是睡下了。”皇帝手底下的人都知道,皇帝父子情深非常,这时候,陛下只怕忽然又想起了恭哀皇后,继而想去瞧瞧太子。
“昭台宫。”皇帝道。
从侍大惊,哆嗦着瞧了眼皇帝,却又很快垂下目光:“诺……”
皇帝惶惶然走前几步,忽然停住,眼神像是被足够深迷的东西吸引住,蓦地停留在了某个点。
“陛下?”从侍轻轻问了一声。
皇帝倏忽回神:“明日再去昭台吧,朕想,先去瞧瞧敬武。”
“诺……”从侍便领路:“陛下小心。”
敬武的住处是桂宫偏殿,这一进院落很大,院中种满了时鲜果蔬,白日里来看,成片绿油油的,风一吹,牵起绿涛阵阵,煞是好看。
此时天色已黑,院中点了几盏晕黄的灯,庑廊下,宫女子打扇秉烛,很闲适的僻静一隅。
皇帝走近,没教人通传。
从侍正要高声唱,通传报信,被皇帝阻下了。
皇帝走近庑廊,瞧得略清楚了,原来,一张宽敞的榻椅摆在庑廊下,榻椅上躺着一人,那是敬武。一边立着几名宫女子,有秉烛掌灯的,有拿蒲扇为敬武轻摇驱蚊的……
敬武缩成小小的一团,好安静地侧身躺在榻椅上。她的手平贴着耳朵,枕在头下,睡的极安静。
皇帝忽然有些动容。
敬武……这孩子啊,从小长大,都是野风里吹养的,他身为君父,没有丝毫的费心。这孩子糙养着长大,有脾气,也有个性,遇着再难的事,从没有来求过他这位君父。他生了她,却跟没生似的,敬武永远安安静静地躲在角落里,自个儿长大。
皇帝走近她,几名宫女子这才发觉了眼前这人竟是君上,慌要下谒,被皇帝挡了。皇帝仔细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生怕搅扰了敬武的好梦。
他也觉好奇怪,从前,敬武是他女儿,他总觉半点不受束缚,仿佛没这个女儿似的;而今,有人告诉他,敬武并非是他的女儿,敬武的存在,或将是他一生最大的耻辱,对着这个孩儿,真相未明之前,他竟没有半点恨意。反有点疼惜。
她这么睡着,安安静静的一团儿,不愿搅扰任何人。
小小的一团儿,多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