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翰文斋里,关隽臣却望着手中的密报,脸色阴沉。
“王爷,皇上撤了平南王的亲信闽浙总督侯永飞,这番动作难道当真是要削藩了?”王谨之想起刚才所见的密报,简直冷汗淋漓。
关隽臣微微阖起双目,冷然道:“削藩去年便已开始了。成德元年,皇上将本王升为从一品亲王,名义上为亲王贵重,因此迁封地至金陵,转而将本王苦心经营的东南一带的封地转交给了关承坤,赐封号正二品平南王。看似改封,其实真正就是削藩。”
“偏这哑巴亏只能咽下去,众人皆知本王、襄王和平南王自幼一起长大,早已被看作为一党,本王的封地改封给平南王,倒也不像是皇上对三王党大肆出手。然而实际上,襄王死后,平南王与本王早生嫌隙,他人又脾气火爆刚直、好大喜功,皇上一封赏更是飘飘然不知所以,本王被皇上架在火上烤了这一年多,他是浑然不觉,如今皇上骤然对他的第一亲信出手,他此时想必已经是懵了。”
“王爷,此时我们是否该不闻不问?”
关隽臣摇了摇头:“你去将府库里张丹林的《忠义帖》真迹取来,八百里加急送到平南王府。”
王谨之不由怔住了,张丹林百年前的书法大家,一张《忠义帖》更是闻名天下,世间多有赝品,少有人知道这价值连城的真迹收在宁亲王府库。
为人臣者,忠字为先。
他明白,关隽臣此时将《忠义帖》送给平南王,其意味实在讳莫深远。
“只盼他能领会本王的意思,切莫冲动。”
关隽臣站起身,神色深沉地望了一眼外面已然黑下来的天色:“走吧,且过个好年,年后再探探朝廷那边,看皇上的意思打算派谁接任闽浙总督这封疆大吏的位子。”
王谨之不再多言,他拿起华贵的白狐裘为关隽臣披上,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翰文斋,向正心殿的方向去了。
大雪下了一天,整个王府里皆是白茫茫一片,直叫人走在路上,也觉得好生洁净。
到了正心殿外时,已有人迎上来通报说众位公子都在里面候着了。
关隽臣点了点头,正要往殿里走去时,一道身影突然扑过来撞进了他的怀里。
“王爷!你来得好慢。”
关隽臣怀里的少年抬起头,杏眼被四周的火光映得晶亮,他像是已经站着等了许久,湖蓝色的锦袍都挟裹着一股寒气。
“你在外面傻等什么?也不怕冻着。”关隽臣皱着眉,在袍袖下不引人注意地揉了揉晏春熙被冷风吹得冰冰的手。
晏春熙比关隽臣矮了大半个头,他见关隽臣漆黑的眉宇上落了两片雪花,便踮起脚用温热的嘴唇将那雪花吻得融化掉,才望着关隽臣乐呵呵道:“想王爷了。
“又没规矩。”关隽臣虽板着脸,但还是牵了晏春熙的手,慢慢往正心殿里去了。
除夕夜饭不分席,灯火通明的正心殿里摆好了红木雕龙大圆桌,桌边其余十七位鹤苑公子都已到了,见关隽臣进来纷纷起身要跪。
关隽臣摆了摆手,也不再多理晏春熙,径自坐到了主位:“都不必多礼。”
晏春熙只排到十二院,因此在这桌上是坐不到关隽臣身边的。
他心里有点委屈,坐在远远的一角颇有些不知所措地打量着这桌上的诸位公子,这其中大多数他都只知道个名字,未曾谋面。
如今这一聚,晏春熙只觉席间满座皆是锦衣华服的貌美少年,在正心殿熠熠的灯火下,如同一颗颗明珠般闪耀着动人的光芒,自己在其中,也不过普普通通一个凡品罢了。
各院公子中小的不过十五六岁,唯有大院和二院两位坐在关隽臣身边的公子,稍显年长一些。
“今日除夕夜宴,大家不必拘束,都多吃点——”
关隽臣招了招手,下人们便将早已准备好的锅子和鲜羊肉齐齐端了上来,除了关隽臣之外,其他公子都是两人一只锅子。
寒天雪夜里,热腾腾的锅子一生起火来,的确颇有过年的热闹氛围。
然而虽然关隽臣这么说了,可是各院公子们却依旧颇为拘谨,看着面前沸腾着的锅子,都在等着关隽臣先下筷子。
坐在晏春熙身边的十三院公子宋飞羽一身浅碧色锦袍,领口还缝了一圈白白软软的兔毛,他看起来年纪很小,对着晏春熙小声耳语道:“你便是晏公子?”
“是,还没见过宋公子呢。”
“嗐——”宋飞羽懒懒地笑了下:“今年见一次,明年,却未必见得到了。”
晏春熙许久未和同龄人相处,听他这么说,不由好奇问道:“怎么这么说?”
“我运道不好,和那边那位一同入府,几个月了还没得王爷召过一次,年后嘛——恐怕要被送出府了。”宋飞羽将嘴角朝五院公子程亦轩那边努了努嘴:“同样是潇湘馆的,貌不如人,也只能认了。”
晏春熙听他这么说,也望向了不远处那个白衣少年,程亦轩虽穿得素净却不减分毫丽色,微微垂着头的模样看起来却有些憔悴,着实惹人怜惜。
晏春熙不由看得微微怔住了,他喃喃地问:“送出府后……会怎样?”
“左不过就是卖给旁人。”宋飞羽嘴角泛起了一个略带讥诮的笑容,他明明也才不到十六,却好像已经看透世故:“伺候主子嘛,咱们这样人,也就这个命。好在我年纪小身段还软,若是年纪大些的被扔了出去,那更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