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小纸上,印着黑色的两行诗‐‐
‐‐&ldo;良缘欲定须跋涉,利来利往皆阻隔,若无海阔凭鱼意,莫望命终抱善德。&rdo;
&ldo;莫望命终抱善德……&rdo;
路文良轻笑出声,他的命果然如此,死了再活一遍,不代表他就能拥有曾经没有的那些东西了。
老大师坐在台子后面,他十分的清闲,寺庙的待遇很不错,他一整天除了早课和晚课也没什么需要操心的。他看多了这世间的悲欢离合嬉笑怒骂,经年后兴致勃勃来还原者有之,每定时来愁苦跪拜者有之,路文良捏着签文蹲在地上面无表情的模样也不打眼,但他今天偏就有兴致。
&ldo;年轻人,&rdo;大师笑眯眯叫他,&ldo;你可听过人生在世须尽欢?你那签虽然是下下,但也不是没有转圜的。&rdo;
路文良扭过头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缓缓的摇头:&ldo;多谢大师,不用了。&rdo;
大师摇摇头:&ldo;若无海阔凭鱼意,莫望命终抱善德。想要什么东西自己本该去争取。你桎梏在自己从前的失败里,不愿意给自己超脱命格的自由,那么终了之日都不会有自己想要的东西。这签文虽然历经险阻,未来却并不一口咬死,你还有机会,这么早放弃,实在可惜。&rdo;
路文良笑了起来:&ldo;大师看出什么?&rdo;
老和尚盯着他,微微眯眼:&ldo;你面相实在难懂,我看不出你命格。但你一生磨难不少,却无大志之心,本来该穷困潦倒家徒四壁,但如今看来,你显然已经有所起色,可你这一生却因为改变而多了与从前不同的艰险。年轻人,你求的什么?&rdo;
路文良又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他站起身来,慢慢的坐在大师对面,轻声道:&ldo;情。&rdo;
&ldo;家人?伴侣?&rdo;
&ldo;伴侣。&rdo;
大师笑了起来:&ldo;你分明还是想努力的。&rdo;
路文良叹了口气:&ldo;我知道人定胜天,但……我和他……我总觉得没有未来。&rdo;
大师不再多问,他要过路文良捏在手上的签文,又看了一遍,这才肃容开口解:&ldo;若是求伴侣,你心里这一位是不二选择,但签文乱象,他性格强势,你们之前必定多有摩擦,所以情感岌岌可危,要努力经营,才能维持通畅。可你要记住,和他一起,你兴许会迎来许多的挫折,如果没有要争取的恒心,最终伤人伤己。&rdo;
咽了口唾沫,路文良低下头来,有些怯意::&ldo;我错过了他,是否还有选择?&rdo;
大师轻叹口气,将签文塞回给他:&ldo;这要看你,是否有那个心了,若不争取,你这一生都不会得到想要的东西,你错过了这一个,未必不会错过下一个。&rdo;
路文良的笑容维持的艰难,他掏出钱包来有点颤抖的取了两百块塞进香油筒,试了两次才顺利站起身来。道谢过后,一心复杂的走到门外。
唐开翰倚在墙上抽烟,脚边是一地的烟头,他整个人都弥漫在香烟的雾气里,周围是未褪的浓雾,使他看起来近在眼前又远到天边。
路文良怔怔的盯着他看,几乎忍不住要伸出手来拽住几欲飞走的人,却被唐开翰率先发现了,他叼着烟,伸手来拉路文良的胳膊:&ldo;你去哪里了?我到土地寺那儿都找了一圈,没看到你。&rdo;
&ldo;别抽了,&rdo;路文良眼神茫茫然的,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伸手把唐开翰叼在嘴上的烟头给取了下来,又重复了一遍,&ldo;别抽了。&rdo;
突如其来的亲近让唐开翰有点受宠若惊,他回过神来,脸上带着意外的笑,轻轻揽住路文良:&ldo;你怎么了?刚刚是不是去解签了?&rdo;
路文良摇摇头,挣脱出来,没有看他。恰好唐妈妈抱着贡品走过前殿,路文良顺势追了过去。
唐开翰在原地站了片刻,掉头进去就要找解签的人。
唐妈妈上好香,絮絮叨叨的和路文良抱怨着两个孩子的不如意,但脸上却带着满足的笑容。一路上好祭品和香火,唐妈妈领着路文良去捐油处。
捐油处实际上就是捐香火的地方,信徒们为自己或家人用金钱表达虔诚。没有询问路文良的意见,唐妈妈掏出五千块现金来对记名者说:&ldo;一千块认捐路文良,大路的路,文章的文,良心的良。另外四千记唐姓,名字我慢慢和你说。&rdo;
路文良看那一沓钱,刚想要推托,忽然听到唐开翰的声音:&ldo;不用那么麻烦,直接记一家人就可以,之前那一千块钱的路文良也记在唐姓的册子里。&rdo;
唐妈妈扭过头去,看到儿子,一皱眉:&ldo;你干嘛啊?&rdo;
没有理会她,唐开翰盯着记名字的人,那人来回看了母子俩几眼,提笔在纸上提了个唐姓,打头就写下路文良认捐一千元的字眼。
没得改了,唐妈妈有点生气。她并不小气,但这种认捐是有讲究的,福报本来都是一家一户的事情,路文良应该独自认一个户,怎么能和唐家混在一起呢?
&ldo;你胡闹什么啊!&rdo;唐妈妈拽了把儿子,&ldo;不懂你别瞎说话!&rdo;
唐开翰盯着路文良,眼神迫人的很,他没有理会母亲的责问,而是十分坚定的开口:&ldo;我清楚的很,文良,你刚刚求得是什么?&rdo;
气氛变得奇怪,唐妈妈也摸不着头脑。虽然还是不大高兴,但儿子不高兴的时候她是不会主动去招惹的,于是闭了嘴,站在一边看着,心里还留有半丝疑惑。
路文良皱紧眉头,他生怕唐妈妈看出什么,唐开翰这样不识大体,他很生气:&ldo;你不能晚一点再问我吗?&rdo;
&ldo;你怕我妈知道?&rdo;唐开翰笑了,扭头看了眼神情迷惘的母亲,伸手抓住了路文良的手腕,往自己这边一带:&ldo;那你就跟我出来,我们俩单独谈谈。&rdo;
转过后山是土地庙,这里比起大殿要荒凉,来求神的人除非是比较熟悉了,否则一般不太会转到这里过。小小的土地公眉开眼笑的坐在蒲团里盯着拉拉扯扯的两个人看。路文良半推半就的,一进小殿就被唐开翰按在门后亲了起来。
背后是掉灰的院墙,手边是朱漆的铜门,门上眉目狰狞的钟馗还在奋力的舞动手上的缨枪,一双牛铃大的眼珠凶狠的瞪着,满身邪肆的正气。院内香火缭绕,半桌明灭的红烛燃着火,这是正气神圣的庙宇,此刻却藏纳了世间最让人不能忍的旖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