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大夫名唤褚于渊,年过五十,算是雍国朝中年纪最大的一批官员,但他发须漆黑如墨,双目炯然,没有一丝老态。与他相比,反倒是两颊微陷、一脸疲色的王晟看着更老一些。褚于渊宣读诏书完毕,扶起王晟,坦然道:&ldo;不瞒丞相,洛阳按察御史向御史台上报丞相在洛阳杀人无度之事,是由本官报于王上的,王上便特意委任本官前来调查此事,还请丞相莫要见怪。&rdo;
王晟接过诏书,站起身来,&ldo;自然,此原为褚御史职责所在。我初来洛阳,便杀人三十有五,王上心有疑虑也是难免,只是若说我杀人无度,却万万不敢当之。&rdo;
&ldo;所以还请丞相配合本官一应调查,王上对此十分重视,严令下官尽早回报于他。&rdo;褚于渊不卑不亢道。
王晟下意识地将左手按在剑柄上,微微握紧后便又立刻松开,对褚于渊道:&ldo;自不敢违抗王命。那三十五人的卷宗我还留着,稍后便命人送来,御史若有需问询处,我定当命诸官吏配合。&rdo;
&ldo;有劳丞相。&rdo;褚于渊对他一揖。
&ldo;本当如此。&rdo;王晟也回了一礼,顿了顿又问:&ldo;不知王上对此事是何反应?&rdo;
褚于渊面色疑惑,似是不明白他因何会有此问,&ldo;王上听说后便派下官前来调查,故而本官此时才会站在这里,与丞相当面交谈。&rdo;
王晟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知道他曲解了自己的意思,但也不再问,只道:&ldo;御史一路奔波劳苦,且先休息吧,我有一份奏表呈于王上,烦劳御史回京时替我转交。&rdo;
&ldo;丞相有托,不敢不从。&rdo;
&ldo;先生,王兄派人来调查您了?&rdo;王晟刚送走了御史,还未等他坐下,刘景便也来他治事的府衙拜访。他与刘景有师徒之名,虽然因他政事繁忙,与刘景并无师徒之实,但寻常时候刘景还都称他为先生。
王晟让人给他上了茶,&ldo;左将军消息倒是灵通,御史刚走片刻。&rdo;
刘景一口喝干了茶,愤愤道:&ldo;王兄不明真相,就派人来责怪先生。先生莫忧,我马上便给王兄写信,替先生解释其中的缘由!&rdo;
&ldo;左将军的美意,我心领了。&rdo;王晟闻言却不甚热络,&ldo;只是御史此来是为国事,不可敷衍塞责。&rdo;
&ldo;是!&rdo;刘景看王晟表情庄重严肃,心里有些怕他,下意识地就应了一声。他挠挠头,又安慰道:&ldo;先生且宽心,待御史查明后,想来王兄也能体察先生的苦心的。&rdo;
王晟淡笑了一下,并不回答。刘景虽然怎么看怎么觉得这笑十分敷衍,没几分真意,但他仔细想想,好像自己一直也没在丞相脸上看见过几个那样的笑,也就觉得没什么奇怪的了。他见王晟面容疲惫,知道他这几天一直在接见原先魏国的官员,也就不再打扰他,站起身向王晟告辞:&ldo;先生既然不让我告状,那我便不说。先生若无事,我就先告辞了,先生也要早些休息。&rdo;说完,他又小声自言自语道:&ldo;上次王兄的信还没回,这次正好托御史帮我带回去……&rdo;
却不料王晟忽然叫住了他,&ldo;左将军与王上时常有书信往来?&rdo;
&ldo;是啊,我和王兄一直都互相写信。&rdo;刘景见王晟盯着他看,不知道王晟怎么突然对这事感兴趣,赧然道:&ldo;不过王兄与我也很少会谈正事,大多都是一些最近发生的趣事,讲给对方听一听。&rdo;
王晟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他在蜀中一年,与刘符的书信也只有四五封,全都是他将蜀中治理的情况送于长安,刘符再回一些劝勉嘉奖的官样文章,自他到洛阳之后还未有音信。于国君与丞相而言,这自然是在正常不过的事了,可他……
王晟垂下眼睛,藏起眼中的一抹钦羡之色,引刘景重新坐下,问道:&ldo;不知王上在长安可好?&rdo;
刘景笑道:&ldo;王兄说他不太好。&rdo;
&ldo;王上如何了?&rdo;王晟一愣,忙关切道。
刘景肩膀耸了耸,似是在憋笑,过了一阵,他终于没忍住,&ldo;噗嗤&rdo;一声笑了出来,&ldo;王兄说他最近在蓄须,嘴唇上的胡子半长不长的,像是贴了两块熊毛毡子,还说现在正是他这辈子最丑的时候。哈哈哈哈!他还说……他现在都不想见人了,说每次上朝的时候底下的大臣一个个的都盯着他的胡子看,恨不得把他看出一个窟窿,就跟他们自己的胡子都是出生的时候就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似的。我……我真是闭上眼睛就能想出来他说这话的样子!哈哈……&rdo;
王晟从未见过刘符这样活泼的一面,但不知怎么,似乎也能想象出刘符写下这段话时候的表情,不禁抚须而笑。想来等他再回长安的时候,刘符应当已经蓄好须了,却是有些可惜。
刘景见一贯严肃的王晟居然被他逗得笑了,一时间几乎受宠若惊,眼睛转了转,努力回忆他和刘符的书信内容。&ldo;啊!对了,&rdo;他再接再厉道:&ldo;王兄还和我提起过先生呢!&rdo;
&ldo;王上提到我?&rdo;王晟心中一动,右手捏住茶杯,不动声色道:&ldo;王上在信中是如何说的?&rdo;
&ldo;他说他一直想再吃一次洛阳水席,可惜只能在长安犯馋。先生能在洛阳待一年,但体会不到珍馐美馔的妙处,估计一次都不会去吃,简直是……&rdo;刘景顿了一顿,心中忽地有些担心王晟会不会责怪刘符不务正业,但话已出口,也顾不得这次似乎又把他哥卖了,只得硬着头皮接了下去,&ldo;简直是暴殄天物。&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