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极轻缓的动作开启,有人进来了。
喀,喀,喀,沉稳有力的皮鞋击地声,规律的如同机器,但只是死物的机器,绝不可能有这般优雅气息。来人的性格,在步伐声中似乎可以窥见一二。
梅惟近乎着迷的聆听着,直到那清脆的声响越过大厅地毯,化为无形。他猛然清醒过来,知道脚步声的主人就要走近此处,他突然一阵心慌,想也不想就转身上了楼梯,悄悄回到房里。
在黑暗中,听觉变得格外敏锐。梅惟拥紧棉被,右颊贴在冰袋上,听着那极细微的绒布摩擦声不疾不徐靠近,在他房门前停驻一会,又转往长廊另一端而去,逐渐消失不见。
「还是回来了……」叹息般的低语。
脸颊好冰,手脚也是微凉的,心底却有一股久违的暖意慢慢升了上来。梅惟闭上眼,一反平日惯性的辗转难眠,这回他很快便沉沉睡着了。
◇◇◇
隔天早上的餐桌上,并没有出现父亲的身影。梅惟带着些许失落的心情,坐着李司机开的车赴校上学。
李司机又宿醉了,一路上抚额喃喃咒骂不止,车子也开得险象环生。梅惟只是面无表情看着窗外街景,什么话也没说。因为他知道多说也是无用。
照例请李司机将车停在距校门口仍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梅惟下车自行走路到学校。他念的是学生数极为众多的公立综合高中,早上通学的尖峰时段,校门口满满的都是人,他不想因那台突兀轿车而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看表,离第一堂课仍有些许时间,梅惟直接走向美术教室,想继续昨天未完成的画。
因为某些原因,从幼儿园起,他和两个同年的双胞胎弟妹就读的学校,就不曾一样。国中毕业时,父亲原有意将他转到帛宁念的那间私立贵族男校,他却主动表示想来念这里。
这间高中升学率虽普通,社团活动却非常发达,也用心设置了许多特别班,包括师资十分坚强的美术班;其他关于美术性质的社团,林林总总竟也有十来个之多,大概是学生太多的关系吧。
对梅惟自己而言,最大的兴趣,毫无疑问就是画图。各式各样的,静物、人物、风景,素描、水彩、油画,甚至卡通式的插图。他的零用钱,大半都花费在绘图用具上,光是涂得满满的素描糙稿本,就累积了数十本之多。
其中插图虽不算正统美术,却是他偏爱的类别之一。他画了很多那种类似童话书的图文集,图画很可爱,文字很浅白,故事却很悲伤。
他不论随时随地,只要有笔纸和灵感,当场就能涂涂画画起来。
有一回社团展览,因为属开放性质,许多艺文界的人士也入校来参观。他展出的一系列「春江花月夜」插图,算是他少数比较具正向面的作品,被一位出版社的陈先生瞧见了,当场赞赏有加。
陈先生还主动要求看了他的其他私下作品,也是不吝赞美,并说愿意出版他的故事绘本,但因为打算走童书取向,所以有些太过灰涩的情节得改掉。
他拒绝了。因为他并不想改变他的故事,也无意将它们公诸于世贩卖。
其实他不太会拒绝人,当时陈先生明显失望的表情,让他觉得很歉疚。陈先生给了他一张名片,说只要他改变主意了,随时欢迎联络。
他慎重的放入皮夹里了,毕竟,陈先生是除了身边的老师、同侪外,他的第一个知音。他没有告诉他,那天的展览会,其实是他高中生涯以来最快乐的一天,在绘画方面得到认同,比任何赞美都要令他高兴。
梅惟走进美术教室,迎面那股淡淡的刺鼻颜料味,让他胸口泛起一丝安心感。和已在里头的几个同学点头招呼,他拿出储放在柜里的画架工具,对着十号画布沉思下一步的动作。
突然刚合上的门又被粗鲁推开,两个衣着邋遢的男学生嘻嘻哈哈闯了进来。他们见到坐在窗边的梅惟,眼睛登时一亮,就像嗜血秃鹰发现了美味的猎物。
「喂!姓梅的,刚才老子大老远就在喊你,你都装作没听见喔?你胆子变大了喔!」先说话的少年声若洪钟,身材宛如巨熊。
「亲爱的小梅啊,今天是礼拜几,你该不会忘了吧!该拿什么来孝敬就要自动点,难道还要我们亲自来提醒你?嗯?」语气浮滑的金发少年,笑嘻嘻伸出一只手晃了晃,斜睨的眼里隐含威胁。
梅惟放下画笔,表情不变的看着那总是在一起为非作歹的二人组。眼角扫到其他同学皆露出骇惧神情,他站起,自书包拿出皮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