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玉喝了药没一会儿就睡熟了,小翠把板凳挪到了门廊边,拿了针线出来,坐在院子里绣起了花。
她美好的面庞经阳光一照,白皙得如同透明一般,看上去如上好的羊脂白玉。孟婆看着眼前这一幅美丽的景象,内心生出无限向往,时隔五六十年后终于又看到阳光,但她只觉得悲凉,原来并不是所有的失而复得都叫人欢喜。更何况,她只能短暂的享有一下阳光。
正当此时,陈清朗从外面回来,远远地看见院子里只有一个小翠,便刻意放轻了脚步声,悄悄站在了小翠身后,觑着眼瞧她手里正在绣的花样。
&ldo;给我的?&rdo;
小翠慌忙站起来,与身后的陈清朗拉开距离,微微低着头不敢去看他。
&ldo;回姑爷,这是我自己绣着玩的。&rdo;
&ldo;方才没看清,你绣的这是什么啊。&rdo;
&ldo;回姑爷,奴婢、奴婢绣的玉兰花。&rdo;
&ldo;嗯,倒是绣得好看。&rdo;
陈清朗没接话,带着些许审视的意味将小翠打量了一番。
&ldo;夫人呢?&rdo;他仿佛漫不经心地问到。
&ldo;方才吃了退风寒的药已经睡下了。&rdo;
&ldo;嗯……夫人既染了风寒,这几日我自当不便与她同寝。不敢劳烦夫人挪动,还是我自己换个屋子睡吧。&rdo;不知是不是小翠听错了,她觉得陈清朗的语气里竟然透着一点欢快。
&ldo;你去把西边的屋子给我收拾一下,我今晚就住西边了。&rdo;
&ldo;姑爷,这样、这样怕是不好吧。&rdo;
&ldo;怎么了,你是觉得我使唤不动你?&rdo;
&ldo;不、不是&rdo;小翠磕磕巴巴地说着,还想为自己解释一番,但陈清朗没有给她机会。
&ldo;那还不赶紧去!&rdo;
孟婆站在廊下冷眼瞧着,这短短几个时辰里发生的变故太多。相比桥头相遇时的惊慌失措,此时她已经冷静了许多。起初她不明白为什么上了年纪的陈清朗与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人如此相去甚远,她还只当是人活着或者都会变的,毕竟他经历了那么多她无法知晓的时光,性情大变也不是不可能。但如今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原是他本来就是个极会使心用腹的人,怕是沈柔玉本人也深陷在迷局里,不能辨得真假。
孟婆看着陈清朗站在廊下,看着小翠往西厢房走去的身影露出不怀好意的笑。有什么从孟婆的胸口处呼之欲出,她跟着陈清朗的步伐往西厢房走去,她知道接下来便是她迫切想要弄清楚的命运了。
因院子自西南偏南这一区域种满了绿植,又在院子中间铺了条小路,所以西厢房便稍稍向西移了些,与主屋离开了些距离。又因得树木遮蔽,不便采光,所以屋内较阴冷。放着更为舒适的东厢房不住,便知陈清朗这颗心着实是黑的。
孟婆看着先她几米的陈清朗快步进了西厢房后仔细将门阖上,心口毫无征兆的疼了起来。她愣在原地没了主意,孟婆不知自己是否有勇气承担这个关乎自己生命的真相,正犹豫要不要上前时,细微的声音传了出来。
身体抢在大脑前做出了反应。孟婆不敢进门,只是凑近窗柩的缝隙向屋内张望。
陈清朗自小翠身后伸出一只手将她紧紧地揽在怀里,另一只手向上捂住了小翠的嘴。男人的手掌宽且大,少女巴掌大的脸上只剩下一双满是惊恐的双眼。
纠缠挣扎间,二人一起跌在一旁的床铺里,霎时惊扰起满室的尘埃,搅浑了午后纯净的阳光。
再后来发生了什么,即便不用再看,也能明了。疼痛不再局限于心口这方寸之地,而是随着流动的血液传遍了全身上下,剧痛之中孟婆再也没了站立的力气,终于瘫倒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屋里的动静慢慢变小了。在一阵沉默之后,她听见陈清朗小声地叫她:&ldo;小翠。&rdo;可回答他的确是诡异的宁静。
在之后就是凌乱的脚步声,孟婆看着陈清朗跌跌撞撞地推门出来,又一路连滚带爬地出了院子,敞开的屋门里黢黑一片。她哆嗦着起身,向着那片黑暗走去。
孟婆站在床前,看见小翠瘦小的身躯僵直地躺在床上,一床厚重的被褥蒙在她的脸上,她的粗布衣裳一片凌乱,裸露着白玉一样的皮肤,胸口毫无起伏。孟婆呆站着,脑中什么都来不及想,她知道,她已经死了,融进这满室的黑暗和冰冷中,再也找不回来了。
还是陈清朗的脚步声打破了寂静,只是这回来的不止他一人。两个高大的家丁挤进了这间小屋,他们将小翠脸上的被褥掀开,露出她因惊恐睁大的双眼还有不知是因试图呼救还是想要努力喘息而大张着的嘴。
这便是她的死因了。死相凄惨,冤屈难平。
孟婆低头想要再看一眼小翠,却对上了她睁圆了的双眼。恨,滔天的恨意透过这双涣散的眼睛传递到了孟婆的眼里,失去了的记忆也像决堤了的洪水一般涌进自己的脑海里。
她想起五岁时将她卖进沈府头也不回离去的爹娘,想起从小到大刁蛮任性的柔玉,想起乞巧节那日桥上初见时自己暗动的芳心,想起陈清朗平日里多次意有所指的眼神,想起自己死后他们将她随便埋在了一颗玉兰树下。
脑海里有个声音同她说:&ldo;既然今生已经结束了,何苦还要抓着不放呢?&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