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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第1页)

田氏慢慢起来,把她那使女唤醒,低声与她说:&ldo;咱们娘儿们被人骗了。他正是一个和尚,你小心看着他,他若醒来,就说我登厕去了。&rdo;田氏嘱咐完了那个侍女,她便悄悄出门而去。跑出巷口,到了分驻所里,便喊告了。她的理由固然很充足,而且她的言辞也很激烈。巡长一听,是个和尚以诈欺行为,骗取良家妇女,而且又是广化寺的方丈,不但违背法律,更属有伤风化。当时派两名警士,眼同266田氏前往逮捕。可怜青山还在睡梦中,享受温柔乡中的滋味,不想由被窝中被人提醒,翻眼一看,却是两名警士,站在床前。贼人胆虚,当时吓得他魂不附体,忙由被中坐起,颤声问道:&ldo;你你你们是做什么的?我又不曾违警,为什么大清早晨,闯入人家?&rdo;警士道:&ldo;赶快把衣裳穿上,随我们走,有人把你告下来了!&rdo;青山说:&ldo;我是内务部的员司,谁敢告我?我也不曾犯法。&rdo;警士因指着田氏向和尚说:&ldo;这妇人告下你,你还瞎说什么!快走吧。&rdo;和尚由床上望了望田氏,说:&ldo;娘子,我与你恩情似海,你为什么把我告下来?&rdo;只见田氏怒愤愤地指他骂道:&ldo;贼和尚骗我为妻!既败佛门,又干法纪,你还不承认么!这场官司我与你打了,有什么话等到堂上再说。&rdo;青山一听,这一惊非同小可,险些出了大恭,不由得叫了一声:&ldo;我的娘!你什么告不得,单单说我是个和尚,不想昨宵恩爱,今朝变为仇雠。好!这场官司我也与你打了,到了堂上须不至没我的话说。&rdo;这时警士催他把衣裳穿好,俯从267他们的请求,雇了一辆车,把他们送到地方审判厅。依手续,由田氏补了呈状,定日开庭审判。京师地方,出了这样可笑的新闻,早已哄嚷得满城风雨。和尚也有许多同党,也替青山请了一位律师,出庭辩诉。过了预审,正式开庭。这日旁听的人很多,原告田氏也不请律师,她的辩才都能使旁听的人很吃惊的。她不但要求法官重重地科罚这个淫僧,而且要求五千元以上、一万元以下名誉赔偿金。青山的律师辩道:&ldo;民国以来,万民平等,青山也在民国法律之下,怎见得不能娶妻?而且有王铁嘴的媒证,绝对不能认为诈欺行为。&rdo;但是王铁嘴非常乖诈,她为避免她的干连,不承认素常认识青山是个和尚。各方面的辩论,法官已然听明,当日即宣告辩论终结,次日宣判,田氏完全胜利,由青山支给田氏名誉赔偿费八千元,青山科以二年半有期徒刑,许其按日折赎后,驱逐出境。广化寺另由公正僧侣主持。至于王铁嘴,图贿诱良,助僧淫乱,实为女界蟊贼,处以四年有期徒刑。这个案子至此完全解决了。

第十三章

田氏于胜诉后,小小地很得了一点声名,知道她的人很多了,但是她从此益发放荡不羁。高尚的人,没人敢娶她。平白的人,她又不嫁。她用和尚赔偿她的名誉金,在社会上做一种放浪生活,归结成了一个不幸的妇人,也就不必提她了。县知事的考期到了,伯雍每日用功,把各门功课,已然温习得烂熟。他这次决心去考县知事,不但觉悟他自身的前途,应当把笔墨生涯弃掉,另换个来财较易的生活,便是为许多穷困的亲友,也应当及早改变方针,所以他此刻正怀着一个必得之心。是日电灯还没灭,便起来了,略事盥漱,喝了一点豆腐浆,便携了文具入场去了。试验场所,借的是象坊桥的众议院。他花一吊钱雇了一辆人力车,进城而去。此时街上行人尚稀,间或看见几辆车,看那车上乘客,多半手内提着墨盒笔袋,还有照旧时科考一样,胸前悬着卷袋,抱着场篮,里面装着饮食等物。俗语说得好:&ldo;不图名利,谁肯早起。&rdo;可见&ldo;名利&rdo;二字,真能把人指使得不成样儿。车进了宣武门,人便多了,车马也拥挤了,吆吆喝喝的,都往众议院灌了去。到了试场以前,下了车,只见人山人海,都是运命未分的候补县知事。这时那绿油的铁栅门,还没有闭,有许多警察,在那里守卫着。预考的人,都拥在门前大广场内,有看场规的,有彼此闲谈的,有就摊上购买食物的。

伯雍在人丛内,走来走去,也遇见几个旧同学的,他们也是来考知事的,内中当中学以上的教员的有好几位。他们都打算抛却这清苦的生活,钻入宦途。他们见了伯雍都说:&ldo;你也来了!&rdo;伯雍说:&ldo;可不是。我在首阳山上饿不起了,又有许多人直逼我,打算弄个知事做做。你们大概也要改途。但不如这彩票谁能中?你们看,这里俨然是个宝局,咱们红着心跑来,与市上那群赌鬼有什么分别?我想一星期以后的事,咱们此刻谁也不知道。&rdo;说罢大家都笑了。这时日光已由城垣射过来了,那场门还不开。本就起得早,在此站了足有俩多钟头,大家都有了倦色,只得蹲在地下,三五地聚谈。有的说,做县知事在南省好,因为富庶有钱。有的说,在边省好,因为风气不开,知县说一不二。有的说,将来我分发到奉天。有的说,将来我分发在江苏。你言我语,真跟说梦话一样。这时只听隆然一声,那铁栅门开了,大众狠命地往里拥,仿佛谁先跑进去,谁便是县知事了。那守卫巡警,早把大家拦住,说:&ldo;不要挤!等着点名。叫谁,谁进去。&rdo;大众只得住步。但是好挤的人,或是不讲秩序的,依旧往前头钻,仿佛钻到前面,立刻便占许多便宜。此时大门道内,也放着一张公案,座上一位官员,仿佛旧时科场的监临御史一般,在那里监视点名,发放卷纸。伯雍此时,心中不觉暗笑。他见景生情,不觉想起小时候,有一年在国子监考恩监,有一位御史老爷,高坐席棚之上,监放号签。伯雍和几个同学的,见他呆头呆脑,坐着不动,竟绕到席棚后面,用小刀子把缚杉篙的绳子,寻那吃力地方,给割断一根,连忙跑到前面。那位御史,正自不耐烦地办他的公事,不想座下木板一沉,他的椅子也随着往后一倒,把这位御史摔了一个倒仰,惹得全场大笑。那位御史,是位有涵养的人,一点也不着恼,叫左右把椅子扶起,依旧放他的号签。小时候一味淘气,不顾道理,后来思之,实深懊悔。不想今日来考知事,已是知道利害,彼有家累的人,一点轨外行动,也不敢有了。再说前清时代,科考举子,任是贫富,都是衣冠中人,一个个真有神圣不可侵犯的尊严。读书种子,国家社会,都知道另眼看待。如今无论考什么,也见不出什么体面来,纯粹是饭碗问题。社会的组织变了,读书人自然没有从前有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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