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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第1页)

这时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伯雍每天由南城跑到西城,由西城又跑到南城,委实觉得劳顿,但是为多增一点收入,这些劳累,也就顾不得了。好在秀卿那里,还没有人禁止他不许去,有时到民乐园听听夜戏,或和古越少年诸人,到白牡丹家里串个门,把这一日的苦痛,还能减轻了一点。有一天他又到教育公所去,却不见柳墨林在那里,暗道:&ldo;今天他怎来到后头了?&rdo;及至到自己那张桌子上一看,有两张红简,一份是朱科长聘女的请帖,一份是柳墨林成室的请帖,日子一个样,喜筵都设在天寿堂130。伯雍一见,很奇怪的,忙叫来一个差役,问问是怎回事。那差役道:&ldo;朱科长已然跟柳老爷做亲了,把大小姐给了他,如今他翁婿两个都告了假,预备喜事去了。&rdo;伯雍见说,暗道:&ldo;朱老头儿这个佳婿选着了,怨不得他那样夸奖墨林,原来早已中了东床之选。&rdo;这编辑室里剩他一个人,倒觉得空气流畅了。

第五章

西珠市口天寿堂的门前,交叉着五色国旗,配着簇新的彩绸,各种车辆,占满了半边街。有许多招待员,胸前悬着红色纸花,在那里招待来宾。

伯雍于是日也来了,他到了里面一看,来宾很多,因为这日是星期,所以益显得热闹。往四壁看时,喜联喜幛,不知其数。戏台那边,锣鼓喧天,正演中轴好戏《红鸾喜》。那些来宾,多半是教育界的人,此外也有各衙门科长左右的官员,一个个蓝纱袍、青马褂,都在席上坐着。有许多茶房,托着油盘,穿梭一般,在那里摆台面。这个景况,不用说,谁都知道是朱科长聘女的喜筵了。

每到一位来宾,朱科长都是满面春风,很和蔼地招待,他脸上的气色,比往日益觉得红润了。他真可谓人得喜事精神爽,得了这样一位快婿,他当然是高兴无比的。他见了伯雍,不似平日那样冷淡,因为今日是大喜日子,对于伯雍,特别表示一种极恭的礼貌。伯雍见了他,深打一躬,说:&ldo;科长的喜事,小生预先不知道,所以没得张罗,殊觉抱歉。&rdo;朱科长道:&ldo;事情也过于仓促,好在我预先都给他们预备好了,再说小女年龄已然不小,凑合着给她办了,也完了我一桩心事。&rdo;说着,叫招待员把伯雍让到席上,饮酒听戏。

朱科长平日最是省钱不过的,便是他的生日,也没做过一天寿,唱过一天戏。这次因为得了这个快婿,又因疼爱女儿,特别地要做做场面,为是在人前夸耀。他的思想本是旧的,打算仍用旧式结婚,可是他的女儿很文明,非要文明结婚不可。老头子虽然不愿意,因为是一种潮流,不便拂他女儿的意,再说他在教育机关做事,最怕人说他顽固,所以他也放开胆子,来个新旧参合的办法,教新郎新妇,在大庭广众之中,用文明仪式结了婚,已然送归喜居,可惜伯雍来得晚些,不曾瞻仰这个仪式,胡乱在此听了两出戏,自己去了。

出了天寿堂,见天气已然不早,他心中怪闷的,不知往哪里去好。有心去听白牡丹的戏,大概已然唱过了。回报馆吧,馆中这时当然没有人,一个人回去做什么?大热的,不如到秀卿那里凉快凉快。想罢,叫了一辆车,到了秀卿那里。跑厅的已然认识他,送到里院,只见李妈和几个婆子,正在天棚底下说闲话呢。还有几个才起来的姑娘,在院子里,教梳头匠给梳头。李妈一见伯雍,&ldo;哟&rdo;了一声说:&ldo;今天怎这样早?我们姑娘有点不自在,还没起来呢。&rdo;说着把伯雍让到屋内,只见秀卿盖着一条红纱夹被,在床上躺着呢。头发乱蓬蓬的,在枕边委着,脸上红扑扑的,仿佛发烧。听得有人进来,微微把头一抬。李妈见了,忙道:&ldo;起来坐一会儿吧,伯雍先生来了。&rdo;伯雍说:&ldo;别叫她,就教她佛131着吧。&rdo;李妈说:&ldo;真该起来了。大热的天,睡了一天了。&rdo;秀卿听见是伯雍,果然起来了。伯雍说:&ldo;你就躺着吧,何必起来呢!怎样不舒服?不是热着了?赶紧得吃药。&rdo;秀卿说:&ldo;没什么病,只觉得有点发烧。你今天怎这样早?&rdo;伯雍说:&ldo;到珠市口去行人情,便道,到你这里看看。我见你比前些日更瘦了,你自己须小心一点。你自己虽说没病,我看你这病大了。&rdo;秀卿见说,叹了一口气,眼眶里泪盈盈的,向伯雍说:&ldo;一个人做了这种生活,能保得住不生病吗?我此刻不过是在此耐着,家里若不是有个老人,有个小兄弟,我早自己打主意了。反正人活一世,终归一死。早死晚死,我倒不在乎。只是两个老小,指着我活着,无论怎样,似乎死不得,所以我有时胡作践,盼若早死。想起他们娘儿俩来,我又得自己宽慰自己。这两天我又犯了病,无缘无故地,自己烦脑132起来。你来得正好,咱们说会子话,或者能痛快痛快。&rdo;伯雍说:&ldo;你们这一行,跟我们一样,活计都在夜里,本是毁人的行当。不过既然择术不慎,也是无可如何,谁教指着它吃饭呢?&rdo;秀卿说:&ldo;你们倒是比我们强。女子掉在这里头,不知道几辈子没做好事呢。&rdo;伯雍说:&ldo;你这话不对。女子操贱业,做娼妓,绝对不是伤阴骘和父母没德的问题,纯粹是社会国家和教育的问题。若是自己看不起自己,不是命不好,便是没德行,那简直就不能振拔了。假如我们国家社会,到了良好地步,教育事业,也很完美的,使内无怨女,外无旷夫,男女各色人民,都有相当技能、相当职业,国家无论多大,和一个家族一样,上上下下,全都以爱情和道德相处,哪能会有妓女一行营业呢?有妓女的国家,究竟是不文明的表现,社会组织不完全的破绽,没有道德的佐证。显见没有道德的人,反说当妓女的都是上辈或是本人没干好事,反倒以欺负妓女,拿妓女赚钱,仿佛是一种应当的事。其实当妓女的,都是贫寒人家的女儿,无论上溯几辈,敢说没有缺德的事,不过就因为贫,就因为弱,没人保护,没人教养,没人替她们想职业,所以富者强者,就拿她们当货物买卖起来,国家也拿她们当一种税源,仿佛行其固然,一点也不以为不合理,其实她们已然把人权蹂躏到家了。&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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