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柜台里,微笑着给眼前这个从头黑到脚的年轻男人做登记,边登记,边时不时打量几眼。
一月的天气,这座城市已经冷了,他却穿得如此单薄,黑衬衫,黑裤子,黑鞋黑袜,白净的脸上还架着黑色的墨镜,真怕是灯一关,就看不见他了。
他是在夜幕刚降的时候进来不停的,缭绕了一身寒气,许久才散,随手拎着的一个破破旧旧的小皮箱,让他看起来孤独又落魄。这样的人,有金子给我吗……
果然,做完入住登记,到了收取押金的环节时,沉默寡言的男人突然说:&ldo;我听说过你,是要裟楞。&rdo;
&ldo;哦,是吧。可那不能成为减免房费的理由。&rdo;我笑眯眯地把开好的押金收据递给他,&ldo;我只收金子,数额已经写清楚了,谢谢。&rdo;
&ldo;门口的灯笼很别致,尤其在夜里,像一片温暖的天空。&rdo;他没接收据,慢慢地说着,&ldo;不停,是个很好的地方。&rdo;
&ldo;扮文艺腔也不能打折!&rdo;我继续笑眯眯,&ldo;金子,谢谢。&rdo;
&ldo;我能离开的时候再给吗?&rdo;他终于变得直白了,&ldo;或者,我先用别的东西充作押金。&rdo;
&ldo;你的皮箱看起来可不太值钱。&rdo;我瞟了他的箱子一眼,上头各种陈旧的颜色混杂在它的主任还沧桑。
&ldo;不是它。&rdo;男人浅浅一笑,把箱子抓得更紧了些,&ldo;等你不忙的时候,来我的房间吧。&rdo;
我赶紧朝旁边瞄了一眼,先前敖炽玩扫地机玩得太投入,此刻已在柜台下的取暖器前呼呼大睡着,我这才松了口气。如果被这个醋坛子发现一个不太难看的年轻男人对我讲这样的话,他可能会把扫地机砸到对方脸上吧……
&ldo;对不起,我为人质朴刚健,不会跟客人有任何不法关系。&rdo;我清清嗓子,&ldo;如果你不遵照我的规矩那,不停就补时你能留下的地方。&rdo;
他笑出了声:&ldo;我的意思是,听说你很喜欢听故事,我用一个故事来做押金。当然,如果你觉得到我的房里不方便,我们也可以另选地方。&rdo;
尴尬之余,我一挑眉,不置可否,把登记单朝他面前一推:&ldo;签字按手印!&rdo;这是我的规矩,登记单的最末,由客人亲自签名按手印,这样,万一他们趁我没起床跑路了,我有办法从他们的指纹里追到他们的去向,天涯海角,欠钱者死!这是树妖的执着跟倔强!
他拿笔的过程里,有个不起眼的摸索的动作,我是个眼尖的树妖,细节里往往藏着整个世界。
&ldo;你看不见?&rdo;我看着他脸上那副漆黑的镜片,镜片里是我微微惊讶的脸。
&ldo;我以为我一进来你已经发现。&rdo;他一笑,把搞定的登记单退给我,&ldo;是,我看不见。&rdo;我没回话,抬头朝天花板上喊了一声:&ldo;纸片儿!还不下来带客人去房间!&rdo;
一个三寸不到的白色纸人儿从天花板上跳下来,落在柜台上,尖声尖气地对他说:&ldo;跟我来!&rdo;说罢,腾空飞起,边飞边回头对男人说:&ldo;帅哥,要热水的话找老板娘哦!厕所堵了的话找老板娘哦!上不了网的话找老板娘哦!一定是她没交网费!还有,我带路收小费哦!&rdo;
一枚大头针从手里闪电飞出,直击纸片儿的屁股,它&ldo;哎呀&rdo;一声,一边拔针头一边对我吼:&ldo;你再虐待帮工我就去劳动局告你!&rdo;
我拿起一个打火机,抛了几下,什么都没说。
纸片儿一见,马上老实了,谄媚地跟男人说:&ldo;帅哥您小心,我帮您把灯打开,小心台阶,不收小费的哦!&rdo;
纸片儿爱小费,但怕火,口头禅之一是&ldo;打火机神马的最讨厌了!&rdo;
一只树妖开的店,里头注定不会有普通的帮工。从前,我的帮工是胖子跟瘦子,现在他们不在了,在没有找到更好的帮工之前,纸片儿勉强成了我的帮工之一,它除了爱八卦爱偷窥爱腹黑之外,没有别的本事。遇到它不听话的时候,我喜欢拿打火机威胁它,或者把它当成书签,夹到最后的康熙字典里。至于它的来历,我在一份绝密的不停人事档案里有详细描述,既然是绝密,现在就不多提了。总之,这个纸片是一个需要在威胁中成长的小妖怪。
对于纸片儿这种非人玩意儿,他没有丝毫惊讶,沉默地跟着它去了后院的客房。
我一直有这样的预感,来道不停的客人,都不是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