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九年七月八日
二、宁萱的信
廷生:
我刚刚从一个与现代文明隔绝的地方回来,从死亡的边缘回来。
你的两封信都放在我的办公桌上。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
原谅我没有告诉你我的行程。因为在启程前,我就决定不告诉任何人,包括爸爸妈妈在内。
我去了一趟西藏。不是坐飞机去的,而是跟探险队的朋友一起开车去的。我们从青海进入西藏,专门挑险路走。一路上,我们遇到了好几次千钧一发的险情。就连那些常年登山和探险的壮汉,在生死一线牵的时刻都吓得魂飞魄散,人人都以为真的回不来了。
然而,即使在最危险的时刻,在那泥石流向车队涌来的时刻,在不远处的雪山崩塌的时刻,我也没有丝毫的惊慌。别人都惊叹:你小小年纪,居然有如此定力,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说,真是不可思议。
其实,电光火石之间,我突然想起了你,我远方的知音--你在干什么呢?在图书馆里&ot;视通万里,思接千载&ot;吗?
我去西藏不是为了看风光、不是为了赶时髦,而是为了寻找信仰、为了体验死亡。我想看看西藏那些有信仰的农民是怎样生活的,我想看看他们的笑容和眼泪。我甚至想跟他们一样,高高兴兴地葬身在那冰川之上。
记得你写过一篇《徐志摩:我想飞》的文章,我很受感动。徐志摩想飞,他终于让自己的灵魂飞翔在天空中,他终于不再受到世俗的牵累和羁绊了。他离开的那一瞬间,快乐一定多于恐惧。
我不想飞,我只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呆着,尝试着过一过那种没有遭到污染、没有受到腐蚀的生活。我只想重新定义&ot;健康&ot;、&ot;幸福&ot;和&ot;充实&ot;。
在去西藏之前,我写下了一段潦糙的文字。本来是想万一我回不来了,给亲人们看的。现在,既然我又回来了,我想把它烧掉。它代表着我那段阴晦的生命,幸好都已经成为过去。
在烧掉之前看,我抄几段给你:
我想要去西藏,吃苦受累也要去西藏。
今年,我二十四岁,我从大学毕业已经三年多了。
在我的灵魂遭受一次创伤之后,我的身体是多么的疲惫和虚弱,我的精神压力是多么的巨大和沉重。我吃不好,睡不沉,整日惶惶然没有着落。
在这个喧嚣的城市里,无论是佳肴、医药还是健身,都已不能再拯救我了。我必须去过简单的生活,劳动、阳光、空气,不想乱七八糟的事情,饿了吃得香,累了睡得沉,不是心累,而是体力劳动的累,那样酣畅淋漓的累,酣畅淋漓的睡。
我总是看书,看了无数的书,没完没了地看,以至于有时厌倦到了极点,只想呕吐,再也看不下一个字,对一切书都厌倦,只觉得它们像沉重的石块压在我的心上。
我却从来没有写过什么。其实,我想写,也应该写,我觉得心中淤塞着真难受。
我太寂寞了,我渴望交流,却容易瞧不起人,那么最好的就是以文字写出来给人看,作这种单向的、安全又真实的交流吧!
其实,我从来不想做虚伪的人,我比谁都真诚、热忱,是容易扒心扒肝地对人的人。可是我却看不到值得我信赖的人,总是令我失望,总是让我更加失去希望,让我越来越厌倦这个世界。如果有一天我真的那么幸运,遇到了我真爱的人,我就把我的一切都告诉他,把我最羞于见人的&ot;坏&ot;告诉他,把一切一切我苦苦掩饰的秘密全部都清清白白地告诉他。我一定要在真爱的人面前做最彻底最真实最轻松的我!绝不对他有半点的保留,就这样给他一份最真实最诚挚的爱!我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