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俊彬微微垂眼,庆幸自己刚才没表现得太过忘乎所以。
他将纸条折了一折放进口袋:&ldo;说吧,什么事?&rdo;
盛骁未语又先笑,露出洁白齐整地八颗牙,亲昵而不失分寸地凑近他恰到好处的一小步:&ldo;其实,我可以不说的,你也不一定能知道,但是我不能瞒着你啊,对不对?咱哥俩儿得交交心。&rdo;
他们俩之间的情分很多,能同船渡,也能共枕眠,却唯独没有&ldo;哥俩好&rdo;这一项。
一个人说话绕的圈子越大,说明中间的坑就越大。
沈俊彬平静地颔首:&ldo;我很荣幸,你请说吧。&rdo;
盛骁手指指了指楼上,大约是宴会厅的方向:&ldo;上次能源局会议,菜汤滴裤子上那个人,您记得吗?&rdo;
沈俊彬:&ldo;……嗯?&rdo;
他手头的事情太多,脑子里装的数据量庞大。他当然记得盛骁曾为了帮他兜一桩投诉而千里走单骑,却一时想不起来是因为怎么样的一个人了,只知道不是善茬。
偏偏盛骁在他面前,他脑子又不爱转弯,想不起那人的模样。
盛骁态度极好地说:&ldo;那是我爸。&rdo;
一听盛骁跟他谈论&ldo;我爸&rdo;,沈俊彬精神紧绷地僵在了原地,等了一会儿,却没听见还有什么下文。
信息量太少,他思索了好半天才将两者联系到一起,迟钝地反应过来:&ldo;你爸?&rdo;
盛骁含情脉脉地冲他眨眼:&ldo;巧了么这不是?那可不就是我爸么。&rdo;
沈俊彬:&ldo;……&rdo;
想到盛骁当初一力承担时的大义凛然,想到他眼看着自己提心吊胆地开车送站,想到这家伙回来后心安理得地收下那一信封钱,想到自己因为这件事一度原则尽失,沈俊彬一愠:&ldo;盛骁!&rdo;
&ldo;冷静,冷静。上着班呢,一定要冷静。&rdo;盛骁早在他沉思时就已不动声色撤退了一小步,&ldo;他年龄大了嘛,难免脾气怪了点儿,您多多理解。要不我把钱还你?&rdo;
沈俊彬既气他不早坦白,又终于能对他当日的折腰之举释怀。
后者绝对性地盖过前者,但他不确定自己应该先表露出来哪一层情感。一念之间,他只想出手对着盛骁那张脸狠狠地捏一把,捏得他吱哇乱叫,叫他不敢再作怪:&ldo;不要,我赏你了!&rdo;
盛骁站在摄像头下方有恃无恐地嘻嘻笑,轻声轻气地冲他道:&ldo;哎,沈总,别动气。你明天来找我吧,我跟你好好解释,再说咱俩还要商量找地方的事儿呢,是不是?&rdo;
沈俊彬看似挑三拣四,眼中绝不揉沙,但这么天方夜谭的事端到他面前,他一垂眼,好像也就过去了。
拎不清的前尘往事和他爹的没事找事在他们二人之间终于能翻过页,盛骁有一种洗脱罪名,重出高墙之感。他感谢领导宽宏大量的理解,感谢组织给予了极大的包容。
只是,夜里一回想,万事如意之余,沈俊彬咬碎了牙往下咽的神情又教他良心扑腾得嗵嗵作响,不由得失了分寸地掐了一下手心。
那个人的隐忍似乎是一件昂贵的消耗品,将它浪费在这些事上如同明月照沟渠。盛骁心还未来得及疼,肉就先扎扎实实地疼了一把。
看着墨蓝色的天空,他居然有些后怕,他知道自己再也不敢让沈俊彬陷入那种悲愤的失落之中,还要强行展露出若无其事的坚强。
可……沈俊彬他,好像也有点哪里不太对吧?譬如,开车走在路上,他怎么毫无征兆地开口就说&ldo;跟我过一辈子&rdo;?
那句话出乎了盛骁的意料,他浑身过电似的一麻,没能及时接上漂亮的回答。事后他再想起这事,还是觉得沈俊彬说的那句话实在很&ldo;土&rdo;,连词汇匮乏的小学生之间交往都不提这种问题了。
不是他不答应,是现在会斥巨资办理天价&ldo;终身会员卡&rdo;或购买二十年以上理财产品的人也很少了,偶尔有那么一两个,说出去肯定被人笑掉大牙。
在这个光怪陆离瞬息万变的世界里,对他来说,&ldo;过一辈子&rdo;这词,着实有些抽象。
一辈子有多长暂且不提,光看他们的工作性质,也许沈俊彬把明泉的餐饮带起来之后就会被调往下一个分店。到时他们怎么办?无线做丨爱?还是沈俊彬能把他打包一并带走?
乍一看这小青年,会觉他是一位花哨不实的弄潮儿,东一条领带西一副袖扣,价格昂贵的行头多得数不胜数,必定是有丰厚祖荫或不正当财产来源才这么孔雀开屏。可有一些人的奢侈是沁进骨子里的肥腻,有一些人的精美则是身在其位故而摆出姿态给别人看的包装,相处久了就会发现,其实沈俊彬对自己的要求比对谁都严苛。
华丽的衣着不过是他的工具,就像骑士身着铠甲,让人敬畏不敢冒犯,但他们心中自有坚守的分寸,绝不以此逞凶横行。说白了,沈俊彬某些时候是会获得业主方的绿色通道,让他能便宜行事,但他却没为自己开辟过什么特权,不像是哪位大高层的直系亲属下基层体验生活。
他能一句话就决定自己的去留?又或是带上非本部门的什么人一同调动吗?
盛骁至今还没参加百翔系统的考核,按照规则,在明泉他有业主的钦点,是总监级职位,到了其他地方可能就得从一般的经理、主管干起。他自问有点重,沈俊彬不割肉的话,估计带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