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在最高兴的时候最放得开,夏末把他拉上餐厅角落小小的舞台。夏末说过他从其实不缺乏勇气,他能够把夏末的话全部都背下来。他忘记了羞涩,第一次在大家面前唱歌,就像在跟夏末做游戏。有了夏末,这个世界就只有这个岛这么大,每一天都是阳光灿烂。
夏末在身后为他弹琴,他颤巍巍的童声渐渐稳定,带着一点淡淡的忧郁,海风带走孩子天籁般的歌声。
&ldo;小小少年,很少烦恼,
眼望四周阳光照。
小小少年,很少烦恼,
但愿永远这样好……&rdo;
第7章
作为一个孩子,夏小舟能理解很多事,这世上的事情在他眼里一直很简单,大部分的答案都能在《十万个为什么》里。在小舟自己的宗教里,教义非常简单明了‐‐如果人能够做的像童话书的主角一样好,那么人生就会像童话故事一样幸福而快乐。
他将要做个好孩子,他很爱夏末,也很爱爸爸妈妈,甚至觉得很爱他的第一对养父母,因为他们把他领回家,他才能够姓夏。因为姓夏,夏末才会找到他。
在他人生的第八个夏天里,他交到了朋友,还学会了游泳轮滑骑自行车,夏末教会了他所有八岁孩子可以学会的东西。他敢在别人面前大声说话,能够站在台上唱歌,他痛苦的时候就会说很疼,挨揍的时候就会一拳打回去。他开始了钢琴课程,开始了声乐课程,参加了奥数班,夏末用了一个夏天就教了他好多句英语。所有的一切他都做得很好,夏末说照这样下去,他会成为一个小王子。
短短的一个夏天,他的一切都不同了。所以夏末开学的时候,他伤心欲绝,好在老爸老妈开车带他一起去送夏末上学。夏末的学校在另外一个更拥挤的城市里,小舟伤心得没空欣赏。
不过他帮夏末收拾了寝室,因为个子小所以特别适合给夏末的二层床铺床单。他把学校统一的蓝白格子床单理得整整齐齐,哭丧着脸探头看夏末在做什么的时候,夏末正在床下站着,刚好能跟他视线相平。夏末注视着他的小脸,而后哈哈大笑地亲吻了他的小嘴,跟他说如果很忙的话最晚到寒假他就一定回家,不过如果中间他想弟弟想得受不了了,就会在周末回家去。
小舟小心地问夏末,会不会为什么事生他的气,他伤心欲绝地检讨‐‐&ldo;因为我好像做坏事了。&rdo;
结果夏末嗤哈哈地笑个不停,根本没当回事。但是小舟忐忑不安,他们度假回来的一天傍晚他偷看到夏末在房间里亲吻了那个漂亮男孩,那个咖啡店遇到的同学。而且小舟也知道几天以后他们俩大吵了一架,夏末那么好的脾气,竟然把手机摔了个粉碎。
但最重要的是他们第一天抵达这座城市,还住在酒店里的那天下午,夏末带小舟去逛水族馆,出来以后他去goldstone店里给小舟买最喜欢的冰淇淋,小舟抱着海豚玩偶坐在门口的椅子上乖乖等着。就在那个时候小舟看到了那个漂亮男孩跟几个同学一起走在路边,他也碰巧看见了小舟,几乎立刻就狂奔过来问小舟夏末在哪里。小舟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他,自己是跟父母来旅游的。
那男生走的时候非常失望,他还想问夏末现在的电话,小舟这一点没有说谎,他不知道夏末的电话号码,但他也同样没说那是因为他只要走出家门就跟夏末形影不离。
在回到家以后,平生第一次说谎的阴影始终笼罩在小舟的心头,他真的后悔过,他担心夏末会生气,更担心说谎的孩子会遭到莫测的惩罚。
就这样,飘着树叶味道的九月在小舟无尽的等待中缓慢度过,他过着普通孩子的生活,有母亲接送他上下学,询问老师他在学校的情况,在晚饭时陪他聊天。他在几个培训班中忙碌,但乐此不疲,他急速地学习着,追赶着他的那些被称为特长儿童的同学们。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他一直在等着夏末回家来,他几乎无法忍受夏末离家在外。那个逝去的夏日每晚都在他的梦中重现,虽然那些影像越来越稀薄,最终他能记住的只有那些阳光的色彩。
小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太得意,所以他就像所有故事书里贪婪的坏孩子一样终于受到了惩罚。他的一切,魔法师夏末送给他的一切美好都在午夜的钟声敲响后消失了。
他曾以为承诺很重要,即使是善变的大人,也敌不过夏末认真的承诺,夏末是无所不能的。但是当他被送回那栋大房子的时候,他的世界终究还是被摧毁了。
最初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人的解释他听不懂,他等着夏末来接他。但等来的是一辆车把他所有的东西都拉来了,那是夏末买给他的。他静静地站在那堆了整整一间门厅的东西旁边,恐惧地想着自己拥有的一切如今都只剩了这些冰冷的东西。一直到保姆过来把他的东西搬回他的房间,勒令他跟着一起帮忙整理。他想再站一会,却没有违背大人的理由。他没有哭,只是把他的小猴子油画小心地放在床头,把海豚玩偶放在枕头上,然后他呆呆地坐在床上。
最初,他刚刚改口叫了一个月的爸爸妈妈告诉他,他的第一任养父母终究是有优先抚养他的权利的,他们不好违背。他于是回到了这座空寂的大房子里,现在保姆只剩了一个,另外的变化是&ldo;妈妈&rdo;怀孕了。他不理会冷漠的大人们说什么,他只是等着夏末回来找他,爱撒谎的大人们说什么都不重要,夏末会来接他的。
但是在那逐渐寒冷起来的几个月里,他格外仔细地偷听了奶奶和别人的闲谈,他听说是她的主意。吃斋念佛的老人找了个大师算了一卦,说凡事都有因果,夏家早些年的生意本就不积福,前不久又做了件有碍因果的事,要想怀着的孩子平安降生,就必须把前头那件不利的事弥补回来。老太太想起先前收养孩子是件积阴德的大事,后来嫌麻烦送了别人去养,似乎反倒造孽,因果那事说的必然就是这个。
陪她打牌的太太还跟她说,她那事做的确实不好,就好比从前那个赵老太太为了放生积德,总是去屠宰场买狗,可是救回来的那些狗没那么多好人愿意收养,只好随便送人,也不问狗的下场如何。结果她的罪孽反倒深了,她儿子去年出车祸的地方离那个狗场就不远。
老太太由此铁了心要把小舟要回来,还要求儿子儿媳必须好生养着。夏老太太在家里从来说一不二,所以……所以没有人愿意为了孩子伤和气,再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神鬼的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把他送回来,真的伤了高龄产妇肚子里的胎,谁也担待不起。
小舟对这些话似懂非懂,他不相信那些事,他即使只有八岁也觉得可笑。他想起在那个夏日永驻的岛上,虔诚的岛民向神佛跪拜,他们温和宁静的脸上从没有夏奶奶那纵性使气的神色。真正拜神的人,也不会拿他当一条狗一样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