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本来想开口询问在火车站能做什么工作,话到嘴边看到眼前的情形知趣地咽了下去。陶可跟小舟是小学时候的朋友,想不到这么多年依然是朋友,他看见陶可站起身举起第二根手指头贴在眉毛上把脸压扁,看起来像一只又呆又凶的猫,也不知这是什么鬼暗号。但旁边的小舟立刻就点头,&ldo;顺路给你带布朗尼。&rdo;
夏末轻笑出声,忽然发现身旁的人不但没笑,而且面无表情,他独自傻笑略感尴尬。夏末收起了笑脸,沉默了几次呼吸的时间,看到小舟也没有怎么吃饭,修长而骨节明显的手指间夹着筷子在饭碗里拨弄,他看着,有些收不回目光。
&ldo;你还弹琴吗?&rdo;夏末不知不觉问出来。
夏小舟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连那疏淡的神情夏末也没有完全看懂。那是种带着点好笑的沉默,仿佛占了年龄优势拥有更多阅历的人是他夏小舟,他无声地表露出一种含义‐‐你什么都不懂,所以我无法回答你。
夏末真正有些郁闷了,&ldo;你小时候唱歌非常好听,音准是天生的,虽然八岁学琴有点晚了,但如果不弹的话还是有些可惜。&rdo;
夏小舟抬起头看着他,依旧无言,形状漂亮的眼睛里泛着柔和的光,从容不迫地跟他对视。夏末不知道自己从他眼里读出了什么,但是心口有些堵。也许,小舟觉得好笑是因为他一生从被人拐走开始就已经是可惜的,既然一生都是一件可惜的事,那他在这跟他说弹琴不弹琴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该是多么可笑。
&ldo;你现在的工作要是太辛苦,就跟哥哥说。&rdo;他一狠心,反正都这样了,他厚着脸皮说。&ldo;有什么想法就说一说,或许哥哥能帮你打听换个好一些的工作。&rdo;
夏小舟低下了眼睛,&ldo;我不是太辛苦。&rdo;
&ldo;再不然……&rdo;夏末犹豫着慢腾腾地说,&ldo;你年纪还这么小,要不要找个高中再读一下,哥哥可以辅导你,咱们再考一次大学好不好?&rdo;
&ldo;我考虑考虑。&rdo;夏小舟低着头,突然噗嗤一声自顾自地笑了。
夏末觉得自己说的可能挺上路,连忙趁热打铁,&ldo;你住的地方条件好吗?千万不要太辛苦。要是觉得十八岁了不好意思跟家里拿钱用,可以跟哥哥这里拿零花钱。&rdo;
小舟似笑非笑地看着夏末,即便夏末已经长成了一个男人,依旧还是很爱他的模样‐‐在看到他的时候,在不太麻烦的时候。他小时候就知道,孤儿是一种多功能材料,可以帮助小朋友们有爱心,可以让老太太们积德修善保佑全家,还可以让有钱的老女人们更加自恋。
&ldo;大学老师……&rdo;夏小舟说,&ldo;不是很赚钱的工作。所以我不会跟你拿零花钱的。&rdo;
夏末僵在食堂桌边,小舟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后悔说的话,顺口问他,&ldo;你下午有课吗?&rdo;
&ldo;没有。&rdo;他立刻回答,拘谨地望了小舟一眼,试探地问,&ldo;要是你也没事的话……一起干点什么?&rdo;
小舟仔细地盯着他的瞳仁,似乎在分辨着他话的真假。
第12章
&ldo;我为什么没留在国外?我也没想太多,当时恰好对国内老师主持的几个项目很有兴趣,就这么回来了。&rdo;夏末叹了口气,介绍完了自己留学的经历,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几乎跟他一样高了的男孩立刻敏锐地抬起头,回看他的眼神很安静。可关键是,他那张白净的脸上几乎不带汗,他就要跪了,&ldo;我说小舟,大夏天的,咱能不跟这一棵树都没有的地方待着吗?你想参观文物古迹,咱找个园子行吗?&rdo;
&ldo;可是那些地方我都去过,我来这里这么久,只有故宫没来过。&rdo;小舟低声说,&ldo;而且门票都买了不是吗?&rdo;
夏末拽着衣服透气的手赶紧放下,虽然这巍峨殿宇前光秃秃的空地上,破碎的石板反射起每一缕热气,反复蒸腾,几乎快要给他成功脱水了,他装得就像不受影响。
&ldo;说的也是,你对这儿感兴趣咱们就把开放的院子都走走,我也好多年没来看过。&rdo;他顺着小舟说,翻开刚才一直在当扇子用的宣传册,塑料纸被汗水打得半湿,&ldo;我看看,这上面说有不少院子都是新开放的呢。不过你也别心疼门票钱,正好明天就是周末了,反正我没事,明天陪你继续逛。你还想去哪?&rdo;
&ldo;长城吧。&rdo;小舟脱口而出,神情清淡地盯着夏末。
&ldo;长……&rdo;夏末几乎要昏过去了,他今天本来是去上班的,所以比小舟穿的正式的多,更热。&ldo;有树有棚顶的你都看过了吗?&rdo;
小舟温和地笑了,立刻不再坚持,&ldo;我随便说说,哥肯定很忙的,不用管我。&rdo;
&ldo;别别,你想去咱们就去,也不是什么大事。&rdo;夏末突然烦躁起来。不过他也立刻意识到了情绪不太对,他闭上嘴静了一会。&ldo;我的意思是,你现在已经长大了,没必要猜别人脸色顾虑别人想法。&rdo;
小舟看了他一眼,眼神清澈,夏末立刻蔫了,知道自己有点莽撞,十年未见,对方自己把自己生长的这么好,自己并不是他的什么人,太把自己当个哥看,实在是厚脸皮地把自己摆得太高。
更要命的是,小舟没有回避尴尬,他就站在他面前拿出小时候观察萤火虫的架势仔仔细细地盯着他看,让他更加不自在。
他这几天才意识到孩子的成长速度有多惊人的,十年不见一个孩子,再见时的震惊不亚于站在二楼突然看见窗外的竹节上刻着前天写在竹笋上的字。哭鼻子的小不点摇身一变成为挺拔俊朗的男孩,他以为自己真忘了那个只认识了一个夏天的小孩子,但是当他盯着眼前的大男孩时,能看出那双瞳仁看人的方式熟悉得惊心。
但是,他竟然没能读大学。当年那个孩子的一生,说毁掉就被毁掉了。他本来没有什么脸再见他的。
他沉默了一会,想起来小舟小时候一天不说话都不成问题,自己要是跟他比沉默,能被这孩子憋死。
他转过头来面对夏小舟,余光早就知道小舟一直站在他的面前观察他,心里也尽可能地装做坦然,只是撞进那片仿佛八岁一般全然无害又温柔的目光里,他还是惭愧得快要被那目光融化了。
小舟仔细看过他,转开脸走到一间屋子的门口向里张望,突然说,&ldo;雍正的字真妩媚。&rdo;
&ldo;其实你来过这里的。我上大学来报道的时候,曾经带你来这里看过。&rdo;夏末说。
&ldo;是吗?我一点也不记得了。&rdo;小舟说,&ldo;可能那时候我太小了,什么都记不清。&rdo;
&ldo;你记得我带你去看魔戒的事。&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