拎着保温桶走在医院的走廊上,孟朝阳还有点稀里糊涂,非常纳闷自己怎的照顾起病人来了?说好的冷眼看人间呢?说好的自我放逐呢?好嘛,一放就给自己放到了医院。
他嘴上不说,心底最深处的某个角落是有答案的。答案就是,他的手机里除了舅舅一家的号码外,就只有安旭这一个外人。尽管死鸭子嘴硬要装酷,但他到底还是耐不住寂寞的‐‐这大半年全国各地的跑,他讲过的话屈指可数,这要下去非得失语不可。
安旭莽莽撞撞、热火朝天地撞进他的生活,愣头愣脑颇有当年孟二傻子的风范,和这样的人相处,不累,单是听他讲讲话都会很热闹。他需要这点儿热闹,好让自己觉得,自己还是个活着的人。
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见安旭在里面叽叽喳喳地说话,一个人说出了两人对话的效果,孟朝阳忍不住微笑起来,推门而入。
隔壁病床的大爷笑着向孟朝阳打招呼:&ldo;他哥来了?&rdo;
&ldo;来了。您今天好点没有?&rdo;孟朝阳点了点头回应道。
&ldo;哎呦,还是那样儿。老胳膊老腿的恢复得慢,不像你兄弟,比我晚进来好几天,转眼就要出院了。年轻就是好!&rdo;
&ldo;大哥,医生今天查房的时候说我马上可以出院了。&rdo;安旭兴高采烈地向孟朝阳报告。
&ldo;急什么,&rdo;孟朝阳放下保温桶,往椅子上一坐,&ldo;多住两天,等完全恢复了再说。&rdo;
安旭扑哧笑道:&ldo;哥你当住宾馆呢,人家医院的床位紧张得很,再说住院费那么贵,我也住不起。我今天又给家里打电话,我阿妈说公路修好了,阿爸已经上路了,最迟明晚就会到,正好接我出院。&rdo;
&ldo;我不是说了你住院的钱我来出,你安心养病就行,&rdo;孟朝阳揭开桶盖,一股鸡汤的鲜香飘了出了,&ldo;徐记的老母鸡汤,你快吃,别凉了。&rdo;
安旭接过鸡汤,两眼闪着感动的光,一脸恨不得跳下床给孟朝阳三鞠躬的表情,&ldo;大哥,你真是大好人!我、我该怎么报答你呀!&rdo;
这些天总看他这种表情,总听他说这类话,孟朝阳脸皮已经练厚了,没心没肺地乱忽悠:&ldo;我帮你是因为我发过愿,这辈子必须做一百件好事,你是第二十五件,我要你的报答还算什么誓愿!&rdo;
隔壁大爹插话说:&ldo;小伙子,现在像你这么好心肠的人少见呐!我刚还跟小安说,他运气好才遇上了你。他要报答你是天经地义的事,你就受着呗,要不孩子心里不踏实。&rdo;
安旭忙不迭地点头:&ldo;对对对,你让我做什么都成,当牛做马我也愿意!&rdo;
孟朝阳在他头上轻轻弹了一下,随口说:&ldo;我是在神佛面前许的愿,不好违背。你非要报答我,就等下辈子吧。&rdo;
安旭,作为一个傣族小伙儿,全家世代笃信小乘佛教,小时候还被送到庙里接受佛法的熏陶。尽管大学的马哲课考了八十多分,但他骨子里依旧是虔诚的佛教徒,十分相信轮回之说。
因此孟朝阳一说下辈子,他马上就接受了,随即心里有些释然,一边喝着鸡汤,一边说:&ldo;那我让阿妈去庙里点两盏长明灯,一盏为你祈福,一盏许愿让我下辈子找到你、报答你。&rdo;
&ldo;好的好的。你赶快好起来,我就功德圆满了。&rdo;孟朝阳笑着敷衍他,然后在鸡汤的香味和安旭大嚼声中,扭头望向窗外。第一次,他允许自己去想魏行风,不过很有控制,只去想对方留的钱。
曾经他对于那些感情损失费,因为总盯着损失去看,所以用起来格外不顺心。而现在,当他体会到善行带来的满足感,甚至是优越感时,损失费也不那么面目可憎了,竟然还有些庆幸自己接受了补偿,没有矫情成视金钱如粪土的男白莲。
正如安旭所料,他阿爸次日下午来了。安爸爸一听说孟朝阳就是儿子的&ldo;大恩人&rdo;,当即就拉住他的手千恩万谢,又拿出一个手绢包,珍而重之地打开,将里面红彤彤的人民币捧到他面前。
孟朝阳推着手说什么也不肯收。
可能安爸爸的普通话不太利索,没听懂他的意思,连比带划地解释,因为太着急了,脱口而出的竟是傣语。孟朝阳听得一头雾水,见中年汉子急出了一脸汗,只得拿眼睛去瞪旁边一言不发的安旭。安旭看他真不高兴了,才不情不愿地用傣语和父亲说话。
父子俩交流了一会儿,估计安爸爸终于明白了孟朝阳&ldo;做好事不图回报&rdo;的心意,看他的眼神越发不同。如果目光能镀金的话,孟朝阳这会儿已经被包裹在圣光之中了。
孟朝阳本着好人做到底的想法,帮安旭办理了出院手续,又因为安爸爸是直接从车站赶过来的,他便带他们去找了家招待所‐‐安爸爸不肯住宾馆,嫌贵。
待一切安顿好,安家父子要请孟朝阳吃饭,他也没拒绝。
在饭桌上安旭问他接下来打算去何处旅游,他是没有打算的,就随口说走到哪里算哪里。
安旭其实早知道他的行程是没有目的地的,再看他酷酷的、不爱说话爱沉思,便猜他不是人生不如意出来散心,就是位艺术工作者出来采风。于是小声和父亲用傣语商量过以后,安旭向他提议:&ldo;孟大哥,要不你到我家那儿去玩几天?那边风景很好的。&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