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车马忽地一顿,传官高呼,原是皇后设酒席的御花琼园到了。
外面传来沉沉脚步声,想来是宫女太监前来迎驾。不想在车帘子掀起的前一瞬,昭和帝却忽然喜气洋洋的嚎道:“且慢——”
背后一阵恶寒起,我抬头怔怔地瞧着皇上。
他一脸趣味昂扬地瞥了我爹一眼,我爹即刻会意,立即气起丹田……
风起,吹开车帘一角。我借着月色,分明瞧见穆临简的脸上白了一白后又青了一青。
方才昭和帝曰:“见两位爱卿如此,朕感触良多。幸而今日学曲一首,名为‘龙阳十八式’,遂,朕将与沈隶沈爱卿一同高歌此曲,赠予两位爱卿,以抒情怀。”
于是这一刻,车马内又再次充斥着我爹“哼、哼、哼”和皇上“哈、哈、哈”的吊嗓子之声……
我再瞅一眼穆临简忧愁的神色,不禁觉得我今夜若能活着回尚书府,明朝定要赠以一副意味深长联给穆临简。
上联曰:多行不义必自毙。下联曰:早修善缘早超生。
横批:龙阳小调。
待我活着来到御花琼园就坐时,已然气若游丝了。席间的珍馐海味,玉液琼酿统统成了天上的浮云,水中的花朵,只有萦绕在耳畔的哼哈二将镇魂曲,令我惊悚的魂魄久久飘在七窍之外而归位不能。
可见穆临简也被那哼哈镇魂曲狠狠镇了一把,席间他的胃口也并不见得好,略略动了筷子,神色亦很缥缈。
文皇后虽日日夜夜挤兑昭和帝,但她将昭和帝气跑气得离家出走,今日还是头一遭。因而,她也略略感到了歉意,席间不再言及昭和帝调戏宫女一事,而是与他温言细语,与我等三个前来将昭和帝护送回宫,前来吃酒席的大臣感表涕零。
酒席摆得不开,寥寥五桌,皇上皇后在上,我与我爹面东,穆临简面西。
一曲歌舞歇,皇后似想起了什么乐事,摒退了舞女,笑道:“今儿傍晚,本宫在后花园嘱人备酒席时,竟撞着你们朝堂里的一个大臣。”顿了顿,她瞟了一眼昭和帝,笑道,“竟是司天监的监正张三合。”
此言一出,我跟我爹就做贼心虚动作一顿,杯中酒倾出几滴。
果然,皇后继续道:“结果那张三合就是养鸟的小喜鹊儿。前阵子他还引了那只漂亮的白毛鸟给本宫看。不料本宫今日问起,他却哭诉他家的小妖蛾被朝中不知哪位大臣修理了一番,秃了顶。所以今儿要借我后宫这御花园一用。”
第06章
我一路往御花园东的泊仙池而去,途中思绪很纷纷。
因夜已深沉,方才酒席吃不久后,便也散了。皇上皇后言归于好,眉来眼去的模样,怕又是春宵一夜千金。我爹酒量一向不济,且又因他今日看人笑话拿人作乐,过得甚是圆满,倒在筵席桌上呼呼睡去时,嘴角还噙了枚笑。
沉箫城的宫女太监们调教有佳,见这厢光景,便将我与我爹引到臣子歇息的屏元苑去。
就在我甚欣慰地发现这销魂一日后,我眼能观,口能言,足能行,四肢五官健全无碍之时,穆临简藕荷色袍带一扬悠悠然路过我们,一句话语便随风入耳:“子时正刻,泊仙池。”
那一刹那,我的心情又冲动起来,一不留神往前就是一个趔趄。
身旁一个小太监连忙将我一扶,脸上猥琐的表情分明是写着“知情人”三个字,他还暧昧笑笑,尖着嗓子道:“侍郎莫兴奋。”
兴奋你令堂!兴奋你祖宗!
穆临简的邀约,非是我想赴,而是我不得不赴。先前在车马之上,他不经意的一句“侍郎可有孪生哥哥”说明他已对我的身份起疑。却不知为何,我一贯小心着不曝露身份却在那一刻似被鬼迷了心窍,答了句“是啊”。
我绕过小花园,踏过流水桥,心情更加郁结,思绪更加忧伤。如斯光景,我也只好寻一位比我更凄惨的臣子来思想思想,聊以遣怀。
却说方才在酒席上,皇后提及小喜鹊一事。这小喜鹊虽是司天监的监正,却是个厨子出生。
先帝在位时,曾亲自下江南至沄州滦州一带视察汛情。彼时洪水泛滥,先帝吃不着好的,饿得头晕眼花挠肠剐肚,恰巧路过一家小客栈,闻着了饭菜香。当是时,小喜鹊正好将一盆粥熬得不很稀也不很稠。
见先帝一副垂涎三尺的模样俨然是黄鼠狼见了母鸡,小喜鹊也就慈悲地盛了一碗粥,赠予先帝。
那时大家都很纯洁,小喜鹊不知先帝是皇帝,先帝也不知小喜鹊是哪一类的厨子。小喜鹊为人很厚道,不知为不知。先帝却跟昭和帝一样,是个不上道不靠谱的皇帝。
拿起瓷勺将碗里的粥舀一舀,再手持长箸将锅里的粥搅一搅,先帝便激动了。
且说古来皇帝,都有外出遇高人的典故,什么“三顾草庐”,“姜太爷钓鱼”等故事层出不穷,但凡皇帝遇了高人,请了能人,那么国运必定昌盛,国家必定繁荣。
因此,先帝也很憧憬这样的传说,无限期盼自己能遇着一位出生低贱的高人,做出一番大事业。但天不遂人愿,他曾寻寻又觅觅,觅觅又寻寻,到最后总落得个凄凄惨惨戚戚的下场。
踏破铁鞋无觅处。先帝当下将筷子一撂,高呼:“吾尝闻,治大国如烹小鲜,要火候适度,把握个度。且看看这盆粥,熬得不很稀又不很稠,说明阁下亦是个做事刚柔并济,游刃有余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