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见周澜也不同意,就不再坚持,单是抬头朝他笑‐‐他的眼睛笑起来亮晶晶的,周澜甚至想上去亲一口,不过这么做不合适,他管住了自己的嘴。
除夕子时,外面有爆竹声,华界破落,遥望几个外国租界的方向硕大的烟花腾空而起,鳞次栉比的一个比一个高,有钱人到哪都是有钱人,华界好的时候住华界,租界好的时候就搬到租界,这世界唯有钱是万能的。
云海和哑巴叔在院子里点起了挂鞭,噼噼啪啪炸得满院回声,一阵团团圆圆的热乎气里,众人给大太太和三姨太分别行礼拜年,周澜带头下跪,一个响头磕在地下,照旧和小时候一样,拿了红包,他快十九岁了。
后半夜,吃完过年饺子,大家各自散去。
因为云海来家里住,周澜想和云海好好聊聊,就和云海去住了客房。床是中式的架子床,两个人足够住的开,各自换好睡衣,分别钻进了自己的被窝,两人有一打无一打的聊着,云海聊到小时候在乡下的事情,周澜就特别感兴趣。
少年喝点酒就特别兴奋,说得手舞足蹈,兴奋得拉起周澜的手比划,他突然说:&ldo;慕安哥,你手真凉。&rdo;
周澜本来也不是热性的人,最近因为没日没夜的熬着,人一瘦就更凉,他自己倒没怎么在意。
杜云海掀开自己的被子,半夜撅着屁股把自己的被子压到周澜的被子上,周澜看他折腾,不动声色的问:&ldo;云海你干什么?&rdo;
杜云海已经将被子压好,然后像条小鱼似的钻到周澜被窝里:&ldo;咱俩一起睡,就不冷了。&rdo;
说着,不等周澜答应,杜云海就小猴子爬树似的挂在周澜身上。
周澜知道杜云海年纪小,不懂乱七八糟的事,索性也就不轰他,还腾出一只胳膊让他枕,让他继续讲乡下的事情。
乡下的事情主角都是杜云峰,在云海绘声绘色的描述里,周澜仿佛看见了那个在田野里奔跑的少年,带着一帮泥猴子打群架,坐在石头上让&ldo;手下败将&rdo;们给他磕头,往教书先生的茶杯里放虫子,给灶台旁的母亲背去柴火……
黑暗中,云海眼睛闪亮,讲得起劲,周澜静静的看着他,忽然伸手轻轻捂住他的嘴,说太晚了,睡觉吧,明天你继续给我讲。
说完低头在云海漂亮的眼睛上亲了一下,然后把比矮他一个头的杜云海搂好,仔细掖好被角。
他闭上眼睛,搂着杜云海,想着杜云峰:大年夜你在做什么?
几百里外的关外,杜云峰睁着眼睛,他眼前是没有月亮的星空。他知道今天是大年夜,不过他的年过得不好,荒山野岭,他瑟缩在一处避风的山沟里,狼狈至极。
小慕安是不是已经到了国外,国外过年么,他钱够花么,他会记得我么?想着一连串的问题,他裹了裹棉袄,肩膀的伤口又渗出一些血,抽着疼,他睡不着。
在家里熬到大年初五,周澜熬不下去了,自从除夕夜说了要去关外,这种子就在心里扎了根,几天时间疯狂的开枝散叶,心里竟是承不下了,再不动身去瞧个结果,这株小树怕是要无休止疯长,把他扎个肠穿肚烂。
拎着衣箱,腰里揣上□□,瘦得和杆子似的周澜上路了。
他在靠窗的座位,满眼关切的哑巴叔和半大小子云海来送行,哑巴叔打着手势让周澜一切小心,一定平平安安回来,把云峰也带回来,周澜趴在火车窗边,宽慰他一切放心,他会尽力办好。云海年纪小,不晓得关外是什么情况,这会儿只是踮脚挥手,大喊着慕安哥你早点回来,让哥哥给我写信,我也想去关外看他。
随着高亢的汽笛声,火车在白色雾气中缓缓启动,周澜隔着玻璃挥手,站台越来越远,火车越来越快,他的心越来越轻快,压在心上的一块石头搬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