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茔一根杂草都没有,地上还有清扫过的痕迹,周澜在墓碑旁坐了下来,好腿屈膝,伤腿伸直,拐杖放到了一旁,他挥手把小张也支远了。
&ldo;四哥,&rdo;他点上一支烟,才开口,&ldo;还习惯吗?&rdo;
说完,他把香烟放在碑前的供品盘上,他说:&ldo;抽一根吧,很久没抽了吧?&rdo;
他又给自己点燃了一支,手肘拄在膝盖上,侧身靠着坚硬的墓碑,他神情淡然地望着天空。
天空蔚蓝,有一丝淡云。
&ldo;我昨天梦见你了,&rdo;他轻声地说,&ldo;你还是笑,也不张嘴和我讲话,我问你什么你都笑,你笑什么啊?&rdo;
说着他不由自主地也笑了起来。
&ldo;你啊,&rdo;他笑着叹了口气,&ldo;以前就不爱说话,死了也改不了,死倔死倔的。&rdo;
他停了好一会儿,才说完了这句话:&ldo;倔得怪让人心疼的。&rdo;
墓碑前的香烟被贴地的微风吹得微微一动,烟头红了一瞬。
&ldo;云峰让我把你葬了,说了那么多,其实我后来想明白了,他还是处处在替我着想,他怕我天天对着你难受,他怕我难过,&rdo;他自言自语,仿佛靠着的墓碑是他最忠实的听众,&ldo;道理我都懂,人死如灯灭,我再念着你,你也回不来了,不过云峰有一点说得很对,想到你在人生的终点等我,我就没那么孤单了。我以前特别怕死,打小儿就担惊受怕,往往是怕别人害自己,就先下手为强,干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干得越多,就越怕死,怕自己不得好死。可是现在,我一想到人生大不了一死,而你笑呵呵的在尽头等我,我就什么都不怕了,团聚有什么可怕的呢?&rdo;
&ldo;你说是不是?&rdo;周澜低头,手里的香烟去碰墓碑前的香烟,&ldo;别光顾抽烟,和你说话呢。&rdo;
两根香烟相碰,烟灰落到了一起。
&ldo;还有件事,我得跟你说说,也不知道云峰来上海干什么,呆了两个月了,他身份那么敏感,我问他也不说,我总觉得不对劲,&rdo;他微微皱眉,狠狠吸了一口香烟,&ldo;上海太复杂了,连租界都不太平,前几天极司菲尔路上有人开枪对射,死了好几个人,我听商会的人说是地下分子,我也没敢深打听,我的过去是禁不起怀疑的,尽量少抛头露面了,四哥,你要是活着,看见今天的我,一定会觉得活的窝囊。&rdo;
没办法啦,周澜心想,一个残废,带着一家老小,能苟活就不错了。
周澜在墓地呆了好几个小时,把憋在心里的话都说完了,他才拄着墓碑站起来。
以前他在地下室说,现在跑到山上说,说完了,心里敞亮了,他才有力气继续活下去。
清明节的第二天,一大早。
一张当天的大公报把周澜钉在了餐桌旁。
新鲜的油墨印刷出最新鲜的消息‐‐
《杜云峰将军来南京参加和平运动,即将被任命为军事委员要职》
他心里咕咚咕咚地跳得发慌,头版头条的黑字扎进他的瞳孔:
&ldo;本报社讯:国民政府改组还都以来,革命军人之谙识体治,深明大义者,纷纷来京报到,积极参加和平运动,有如风起云涌。顷悉杜云峰将军也已来京。杜将军毕业于黄埔军官学校,中日战事发生后,历任国民革命军之营长、混成旅旅长,第一战区第九战区代理军长至今。因鉴于无底抗战之非计,乃毅然离去,不避艰难,问关来京。汪主席于赐见之余,至为欣慰,且深致嘉许,已决定提出中央政治会议,畀以军事委员会委员要席,俾得展其抱负云。&rdo;
周澜坐在餐桌前久久动,脑袋里轰隆隆响,难以置信!杜云峰投靠南京政府了!
他竟然投靠汪氏政权了!
这个不抵抗,联合日本人,&ldo;和平&rdo;建国的傀儡政权!
原来他近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是去&ldo;会见汪主席&rdo;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