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幢楼之间有三大间平房,这三间平房只有中央一扇单开门,两边的窗户被一溜护窗板遮蔽。门口的台阶下有两人,一个满脸红疹子的瘦高男人坐在小马扎上,三十来岁的年纪,他那黧黑的脸上有一双贼亮贼亮的眼睛,阿德觉得他的眼中透着一股子戾气。
瘦身男人膝头铺一方有斑驳的陈年血迹的旧帆布,双膝夹着一只半大的红公鸡,脚下摊开一个黄油布包,包的插袋里刀剪钩勺,一应俱全。
那些银色的器械和红中带蓝的一撮撮鸡毛在晶晶发亮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公鸡满面通红,徒劳地在他膝间挣扎惊叫。站在瘦身男人一侧的则是鸡的主人,脸上隐约着几颗麻子。
瘦身男人姓冒,不知道是哪儿的人,阿德刚记事时他就住在这儿,是桐镇的一个兽医。阿德见过他给一个乡下大汉的病恹恹的老水牛灌药,但更多的时候,他都在忙着劁掉那些猪牛鸡狗的卵蛋。除了牛,他也给其他牲口瞧病,但桐镇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叫他牛郎中。这人的门口常常牛哞猪叫,鸡飞狗跳,而且还留有一摊摊牛粪猪屎的湿渍,弄得臭气熏天。
阿德他们团团围住牛郎中和鸡主人,屏心息气地盯着牛郎中那双粗大但却极其灵巧的手,一个动作也不放过。阿德注意到牛郎中左手的那根小拇指,指关节像是断指再接,弯曲得很厉害。不过,这手依然灵巧活络,像织工绣娘的手。
有细微轻巧的脚步声靠近,阿德猛一抬头,看到那个红衣女孩独自向这儿走来,心里一阵狂喜。牛郎中也抬起眼来,冰冰地剜了他们一眼,但一见红衣女孩,他的眼睛蓦地一亮,手一抖。
红衣女孩向这儿看了一眼,她依然那样冷冰冰的。她显然知道他们在这看什么,便立在一个墙角边,踌躇不前,接着转身离去。阿德心里有几分着恼地垂下眼皮。
牛郎中仔细地看了红衣女孩的背影一眼,才低下头去,又忙乎开了。公鸡的腹背处已被拉开一个口子,口子被两片形如梭子、薄如利刃的竹片绷开。阿德的注意力又集中在牛郎中的手上。那双手小小心心地从中掏挖什么。
&ldo;这是干啥?&rdo;玲玲伸长脑袋、瞪大眼睛问阿德。
&ldo;阉鸡呢!&rdo;阿钟用衣袖擦擦拖挂下来的一丝鼻涕,饶有兴趣地说。
&ldo;为啥?&rdo;玲玲继续问道。
&ldo;阉鸡就是阉鸡,没什么为啥!&rdo;金山不耐烦了。
红公鸡双爪抖成一片,牛郎中的柳叶刀挑出了一粒嫩黄色的蛋仔似的东西,他顺手将这沾着血丝的颗粒,捻碎在膝头的帆布上。
在这一捻的瞬间,阿德的心,四处荡了一荡。这意味着这鸡再也长不出气冲冲的冠子,从此便灰不溜丢地混迹于一群对它爱搭不理的母鸡中,不再高视阔步,摆出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就那么不男不女地活下去。
&ldo;为啥阉鸡,阿德哥哥?&rdo;平日里玲玲叫阿德,总是阿德长阿德短的,但一遇事,她就会冒出个阿德哥哥来。
阿德拨掉玲玲拉他衣袖的手,忍不住朝红衣女孩消失的街口看了一眼,有气无力地说:&ldo;阉了,鸡就一门心思地长肉了,留到过年肥肥的,自家杀来吃。&rdo;他听娘这样讲过,娘领他到这儿来阉过一只小公鸡。
&ldo;那阉了,为啥就光长肉了呢?&rdo;玲玲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样子。
&ldo;为啥为啥,啥他娘的为啥,你只会一句为啥!&rdo;金山怒叱道,因为玲玲唠唠叨叨个没完,他错过了牛郎中取出鸡肾的最后一个环节。
&ldo;那我说&lso;为什么&rso;,总行了吧!&rdo;玲玲气急败坏地叫道。
金山、玲玲怒目相对。
&ldo;去去去去,走开,少在这啰唣!&rdo;鸡的主人大力向他们甩甩手。因为是他的鸡,阿德他们的劲泄了,知趣地向后退一步。
第21节:学堂(5)
&ldo;阉了,就做不成坏事了,小妹妹。&rdo;牛郎中头也不抬地说道。他吱咕吱咕,像纳鞋底似地开始缝合鸡身的那个创口。
&ldo;喔哟喂!&rdo;鸡主人用力在地上跺脚,阿钟不留神踩了他一脚。他一把推开阿钟,阿钟趔趔趄趄地倒出去好几步。阿钟稳定脚跟,张嘴就唱:&ldo;麻子麻,偷枇杷,枇杷树上有条蛇,吓得麻子颠倒爬!&rdo;
金山定睛一看,鸡主果不其然脸上有几颗麻子,那几颗麻子正在由白转红。
金山呼地蹿到阿钟后面,在一个更安全的距离外,与阿钟异口同声地唱道:&ldo;麻子麻……&rdo;
鸡主扔下那只在地上垂头丧气叉开两腿的鸡,向金山、阿钟拔脚狂追。
阿德无趣地拖一把玲玲,他觉得扫兴极了,凶凶地说道:&ldo;走吧,宝塔今儿爬不成了!&rdo;
望夫塔虽与佛塔无涉,但也被几个和尚占了,他们将一个山坡上的大片古柏连带宝塔圈一墙,再筑一大雄宝殿和几间禅房,取了个&ldo;南禅寺&rdo;的寺名,便把这儿变成了所谓的佛门净地。这塔平日里不对人开放,即便他们溜进塔院,也只能望塔兴叹。早年阿钟的爹在那儿做过几天和尚,只有阿钟去死缠硬磨,才能打开塔门。塔院里还有一潭山泉,泉潭里种满了荷花,那水阿德喝过的,同老山泉茶馆店的泉水一样,有点甜。但阿钟还有金山这两个家伙,一准儿奔家去了,像所有遇到危险的小兽,直达自个儿的巢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