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伯伯见那些蛇的模样,甚是纳罕,他用扫帚在那些半立的蛇前一舞。但大蛇小蛇依然僵直不动,好似冬日里屋檐下根根令人心生寒意的冰牙子。
&ldo;嗨!&rdo;康伯伯心头一怵,将竹扫帚假意向那些竹箱竹笼用力拍去。大小蛇矬矬身,随即又缓缓地升起来。大蛇呆滞的眼珠紧盯着康伯伯,突然它鼓起两腮,吞吐着蛇信,引身死命地朝前一扑,它血迹斑斑的头脸又渗出一行行新的血浆。
康伯伯忙收好扫帚,对大蛇说:&ldo;那条雄的去了,你也想撞杀自家?做啥呢!我都七老八十了,还活在这个世上丢人现眼。无子无孙,做做吃吃。三岁死娘,十三岁死爹,阿苦。一辈子穷得连女人都讨不起,做一世人一点点滋味都没有,你说阿亏?可我还这么赖赖皮皮地活着,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总归要死的,有啥要急的。时辰一到,等阎罗王来领你去,你想犟着不去也不成!所以有啥可急的?&rdo;康伯伯对大蛇叨叨一通,看着愤怒欲绝的大蛇慢慢伏下身去,便又开始刷拉刷拉地扫起地来。
阿钟、金山也不你托我我托你地搭人梯从气窗里往下看了,他们也同阿德一样贴地由砖洞往里窥探。刚才那大蛇这一幕看得他们头发直立,手脚冰凉。阿德不由得想到白天高申锤击那条金色雄蛇的情形,想到汝月芬满目的悲愤和绝望,不禁黯然神伤。
&ldo;放掉它们!&rdo;一个念头掠过阿德脑际,但他马上被这个念头骇住了。这事一旦穿帮,即便不被他们活活打杀,爹娘还不给活活气杀!赔起来,这许多蛇,铜钿银子就海了去了。
这时,一盏一盏的灯被熄灭了,仓房里顿时一片漆黑。他们三个腰腿僵直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灯熄了,黑下来的仓房里的竹笼竹篓劈劈啪啪一阵脆响,一会儿那些咝咝沙沙的声音又从四面八方传过来,仿如千万只螃蟹在吹泡造沫。这时,一道炫目的红光,从木栅栏窗口急飘直下。
突然,几股积水蜿蜒曲折地从排水孔里慢悠悠地游了出来,分别向他们三人脚下钻来。
阿钟低头一看,小脸惨白地低叫一声,像一阵疾风似地狂奔而去,金山、阿德也跳起脚来,如阿钟一样地逃离河沿,拐过仓房,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疯跑。
阿德、阿钟、金山跑了一段路,又走了一段路,又觉得没劲了。但想想也实在没有什么地方可去,于是只得回家。他们百无聊赖地走进了藕河街街口,就听见一边有人从临河的窗里轰的一声将一桶水倒进了河里。那家户主姓白,因为癞痢头,大家叫他白癞痢。
&ldo;操,倒阴沟里都不肯的,河水大家都要吃的呀!&rdo;阿德又有点愤愤然了。
&ldo;这只白癞痢,阿三!&rdo;阿钟看看街边那个凹进去的门樘,骂了一句。
金山二话不说,在街沿上寻了块老砖,蹑手蹑脚向白癞痢家门口摸去。阿德、阿钟立即踮起足尖,跳着向前走去。
第77节:杀蛇(14)
这时胸口的那枚玉佩又一下一下地叩打着阿德的胸骨,他随即又想到了牛郎中,牛郎中说他也想弄块玉来戴戴。
前面就是王瞎子家,阿德隐在一个墙角,向王瞎子家黑糊糊的门窗望了一眼。他已经很久不见这个王瞎子了。王瞎子那只瞎眼既不是一个烂糟糟的空洞,也不是那种死白死白的樟脑丸,只是张不开,闭着的那只瞎眼还长着长长的眼睫,所以王瞎子那只瞎眼瞎得并不十分怕人。阿德吃不准王瞎子这会儿在不在家。王瞎子鳏夫一个,有个老娘住在近段叫里泽的乡下,他隔三差五要到乡下给老娘送菜送米,大热天天天替老娘汰完浴,才回到自己家来,是个孝子。他们对这个王瞎子也很有些好感。王瞎子不论在外碰见任何人,都极其亲热地上去招呼,遇见他们或者比他们更小的孩子他会挤眉弄眼地同他们寻开心,即便他们围上去动手动脚,出手重了,他也不恼,举着双手或者双拳一抱作揖讨饶,最后迈着花旦的戏步,嘴里打着鼓点,扮着怪相逃走了。
金山的老砖在白癞痢家的门板上,发出了两声惊天动地的拍击声。金山扔下砖头,反身向已经撒脚丫速奔的阿德、阿钟追来。金山的身后,传来猛烈的开门声和白癞痢日天操地的吼叫声,紧接着,那块老砖带着啸声在距离他们脚后跟不远的地方摔成几半爿。
一个贼头贼脑的蒙面人突然从王瞎子家门口一闪而出,抢在阿德、阿钟和金山前面,发力沿街狂奔而去。阿德他们一看那人的扮相架势,便齐声狂喊道:&ldo;捉贼啊!&rdo;
听到有人喊捉贼,街沿旁边有两户平房的门砰砰啪啪地拉开了,另有一户人家的楼梯上也传来了咚咚咚地急速下楼声。那个蒙面人奔得更快了,阿德亲见那人突然一个纵身上了阿丹伯他家的院墙,然后沿墙一阵疾走,跃上屋面,翻过屋脊,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藕河街不少乡邻涌上街头,乱糟糟地瞎问:&ldo;啥人屋里贼偷?&rdo;
&ldo;王瞎子!&rdo;阿德、阿钟和金山一声喊,然后相视一看,趁乱分头直奔自己家门,以免被家人在街上逮个正着。
有人忙不迭地向王瞎子家跑去,看个究竟。阿德跑进自家弄堂,在推开虚掩的后门时,听见从王瞎子家门那儿传来一声充满着惊惧地尖叫:&ldo;快点哟,杀人啦,王瞎子叫人杀了呀!&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