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雯的手里抱着那个滑溜溜的孩子,头小小的,依偎在她胸口,衣服半敞开着,大概想喂他吃奶。
米雯手腕处往外流血,插着一块尖锐的三角形玻璃。
她是个勇敢的女人。
婴儿背朝天,小小的臀部上一块大胎记,等曼丽辨认出来的时候徐伟良已经摇摇欲坠。胎记很明显,上面一个口,下面一个天。合起来就是吴。
吴,吴,吴,吴美娜的吴,她还是不甘心,她要投胎到徐伟良身边,做个婴儿,让他从她小时候开始就不得不爱她,要的是那种天经地义明正言顺的爱。
吴美娜没有好运气,生来受苦,死亦壮烈,轮回中煎熬,来生也悲凉至此。
曼丽哭了,看着医生抬起米雯的尸体往殓房走。
如果人的记忆是筛子,曼丽愿意永远漏掉这一幕,惨痛,揪心。此时的窗外夏意浓浓,蜗牛知道要下雨,顺着花盆爬到叶子上仰望夜空,萤火虫也期待着夏天的到来,还有青蛙与蝴蝶。
曼丽觉得今天不算是个好日子。
二十四
徐伟良收拾东西,伊玲也要回去了。曼丽到电台请了十天丧假。
徐伟良的中药店无心经营,卖了出去,钱存到银行,自己拿一部分回萧山乡下,那是他祖上的老家。其他的钱给了曼丽,房子也给了曼丽。
&ldo;不要走可以么,爸?&rdo;曼丽看着那些零碎的杂物,还有父亲的衣服。
徐伟良的头发一夜变白,看起来有六十岁,&ldo;我会来看你的,你也可以到乡下去探望我。钱应该够你用的了,自己要好好注意身体。如果有好男人,就带他来萧山看看。&rdo;
怎么能不走?住在这里,米雯就仿佛在屋子里。沙发上还有她没有打完的小孩的绒线衫。王妈收拾着,打着一个大包袱。
曼丽依赖着的熟悉的家现在没了。
其实让父亲一个人清静一下未尝不好。王妈照顾这个家也是熟手,让她跟着父亲去,自己也不是不放心。于是招呼父亲要经常写信。
火车快要开的时候,曼丽抱着徐伟良放声大哭,&ldo;爸,把身体养好了以后,还要来上海,还要住在家里,别扔下我一个人……&rdo;
徐伟良有些内疚,&ldo;这几年,委屈你了,大小姐的命,却一直过得都很累。&rdo;
曼丽擦擦眼泪,也说不出话来,只有挥手。徐伟良苍白的头发,还有憔悴的眼睛,从车窗伸出来向曼丽告别,风很大,吹乱他的白发。是父亲么?曼丽哽咽无语。
我们可以选择伴侣,但无法选择父母。